往者
行川是在次日向风波恶递上的拜帖。不同于在神界的赫赫威名,风波恶只能算是一个稍微大点的矮楼,夹杂在一众高楼鼎沸间甚至显得有些寒酸。
谢宁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门口摇摇欲坠的牌匾,引得行川也难免有些尴尬。
谢宁:风波恶?全神界最赫赫有名的组织?后台甚至于神尊有关?
行川:咳咳,你不要在意这个嘛。
干笑着扯开话题,行川推开门走了进去。卜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极致简洁的布局。四四方方一间屋子,只有一桌一椅别无长物,一个矮小的老头正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见着突然造访的行川也并不惊讶。
行川:我是来——
楼主:不收打手。
行川话还没出口就被楼主堵了个严严实实,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有些尴尬地别开目光,行川仍是不肯轻易放弃,深吸一口气垂死挣扎着。
行川:我其实,还算挺能打的。
闻言,楼主放下了手中正翻着的书,轻轻嗤笑一声。
楼主:你?
行川:对,我。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电光火石间,楼主已经将行川抵在了墙上,行川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被楼主掣肘了个严严实实。
楼主:你连我个看门狗都打不过,还想当打手,受风波恶庇护?
行川咬着牙,对上了楼主的眼睛。
行川:那是因为你搞偷袭,我——
楼主:再来一次也是我赢。
行川扯出一个笑来,直视着楼主不屑一顾的目光,反手一个借力将他绊倒,不等楼主反攻,死死咬住了楼主的手腕。楼主吃疼,被行川抓住了纰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楼主呛出一口血,撑着身体站起,有些好笑地看着手上被行川咬得皮肉外翻的伤口。
楼主:可以啊,属狗的?
行川:兵不厌诈。
楼主:流氓打法。
楼主却没有反击,随意裹好伤口,他朝行川扔去了一个简陋的木牌。木牌并没有什么特别,制作工艺相当粗糙,边角甚至都是凹凸不平的,只在一面歪歪扭扭地刻着风波恶三个字。
行川如获至宝地收好,恭恭敬敬地向楼主作揖。
楼主: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风波恶最低级的杀手,以后需要你出手的时候,会通过这个木牌联系你。
楼主:对了,枕行川……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
血色的字自行川手中的木牌上浮现出来,又被楼主抄录在书本上。
楼主:从决心踏进风波恶的那一刻起,你就不需要再记着属于“你”的一切了。
楼主:从今以后,你叫行川。
行川怔了怔,随即低下头,乖顺地应了声。
行川:是。
等待行川的时间并不长,成为风波恶杀手的交接也很简单。行川拿着木牌出去的时候,正看见谢宁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旁的两个人打花牌。
行川:怎么在门外等?
谢宁:你挨打的样子可不算好看。
行川:你看都没看过就肯定我挨打?
谢宁:所以呢,你打赢他了吗?
行川:当然打赢了。
谢宁诧异地看了行川一眼,啊了一声,随即起身,转身走了回来。
行川:你刚刚是在看他们打牌?没想到你还爱看这种。
谢宁:无聊,随便看看。
谢宁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开了口。
谢宁:所以你成功当上了?
行川:他们看不上我才是他们的损失。
行川说到这里,兀自朝先前打花牌的几个人那里走去,要了一副牌,又自顾自找了一个避开人群的角落,朝谢宁朝了朝手。
谢宁:怎么?
行川:看他们打有什么意思,和我打怎么样?
谢宁:不了,我不会打。
行川:什么?
谢宁:哦,忘了告诉你,我不会打花牌,只是看他们打得那么开心,看着解闷。
行川无声胜有声地看着谢宁,半晌,竟默默一个人和自己对打着打到了晚上。谢宁默默看着他,有些尴尬地飘在旁边。
一局一局翻来覆去打了十几遍,谢宁实在没忍住,主动岔开话题。
谢宁:说说你以前的事情吧?你在人界的事情。
行川:你不是我的心魔吗?
谢宁:那你身为我的源生,怎么也不清楚我的事情?
谢宁这番话可以说是很强词夺理了,偏偏行川还真就被他这番话唬到了。斟酌了一下 行川将手上的牌扔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行川:太久远的事情了,也实在是没有必要提起,因为想了也没有用。
行川:我以前吧,其实挺欠一个人,我自己也没觉着我脾气能有多好。玄门人人都打心里烦我,却因为我能力强不得不忍着我。
行川:但是后来到了这里,能够让我肆无忌惮的资本都成了云烟,所以就得接受各种各样的,即便是我讨厌的事情。
行川睁开眼,看见谢宁沉默地看着他。谢宁实在称得上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安安静静,目光平静。最重要的是,不必担心他会泄密。
行川:一开始我觉着自己真是倒霉啊,诸事不顺,还赶上你这么个祸害。天天拿话刺人,本身还是属于心魔的异端。
行川:不过想想,幸好真有你,毕竟你本身居然也是唯一不会敌视我背叛我的存在。
谢宁盯着行川看了会,片刻,轻轻扯出一个笑来。那笑分明不算过分张扬,其间的几分真心实意也足够行川看清。
行川:谢宁。
行川:谢,宁。
行川轻声念了两遍,用手挡住眼中的晦暗不明。
后来的后来,则是行川为风波恶卖命的很多年。谢宁看着行川一步步趟过刀光剑影,从最底层做起,最终成为了最顶尖的那十大杀手之一。
如楼主曾经说的那样,入风波恶者,都被强迫着断了关系,不问来处不计尘缘,人人都是其间的刀刃,只为风波恶而生的刀刃。而行川也不过只是其间无甚不同的刀刃。
行川的武艺并不是最高的,却是最令人忌惮的。因为行川那足够的狠劲,拼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狠劲。
行川:谢宁。
谢宁听见行川的声音,转头,正看见行川杀死了一个神族。他的身上还沾染着血,却朝谢宁清浅地笑着,献宝一样地捧起了一朵皱皱巴巴的花来。
谢宁:桃花?
行川:对,已经春三月了。
行川走过满地血腥,将手上的血迹擦干。
行川: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到你,好像也是春三月。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居然已经过了一年了。
谢宁怔了怔。
行川:他们都说我是怪物,是只知道杀戮的兵器。
行川:我一个人走得太久也太远了。我是行川,还是枕行川?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行川:我只能通过你一遍遍提醒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可是你只是我的妄念啊,你甚至不是真的……
说到最后,行川的话语声也带着哽咽,他蹲下身。可是明明用手捂住了脸,滚烫的眼泪还是不断地流出来。
谢宁看着他,在他身边蹲下身。他想抬手帮行川擦去眼泪,可即便是将手抬起,也只是徒劳从行川的身上穿了过去。
谢宁:枕行川。你叫枕行川。
行川胡乱地擦去了脸上的泪,怔怔地看向谢宁。
谢宁看向行川,语气是难得的郑重。他看着行川,又重复了一遍。
谢宁:你叫,枕行川。
行川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刚想伸手去触碰谢宁,却只是徒然地碰了个空。
谢宁显然也是注意到了,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没能出声。
行川:没事的。习惯了。
行川站起身,一个人背身走向空旷的荒野,他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见满天星子烁烁。今天是难得的好月色,月光清浅照衬着水塘,凌凌晃出水色。
行川就那么一个人慢慢走着,只是走到一半,他下意识转头,正看见旁边的谢宁。
谢宁仍是记忆里那衫干净的白衣,与此时他一身狼狈南辕北辙得不像样。
行川:你——
行川并不知道谢宁的来处。但谢宁就是那样出现了,成为牵绊着他曾经那些过往的线。
谢宁:你甚至不需要去找我,我会一直在你看得见的地方。
行川别扭地转过头,小声嘀咕着。
行川:谁稀罕一样。
行川的别扭谢宁是知道的,所以谢宁也并没有过分计较。回到风波恶换回常服的时候,谢宁突然向行川开口。
谢宁:今天似乎是清明?
行川的动作顿了顿。
行川当然记得,只是清明是人族的说法,而神界并不存在这种习俗,此时冷不丁的被谢宁提起,竟让行川平生出一股子恍若隔世之感。
行川:对,的确是清明。
外面还是昏霭夜色,此时绵绵下起了碎雨,嘀嗒着在窗子上响起清脆的啪嗒声。行川有些茫然地拉开帘子,看着此时空无一人的天地。
行川:以前一直不敢问。谢宁,你曾经……
谢宁怔了怔,看向行川。
行川:你曾经身为我的心魔,为什么不夺舍我?
行川:你应该如人们口口相传的那样,引我堕无间,害我毁大道,而不是……而不是像这样,做着于你无用功的事情。
谢宁:无用功吗……
谢宁喃喃自语着,有些自嘲地看向行川。
谢宁:不想,就没做。仅此而已。
行川:谢宁。
谢宁:嗯?
行川: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行川这样说着,却是看着谢宁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