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掣
跟着行川在路上逃亡的时候,谢宁也顺路从他口中旁敲侧击套出了不少信息。关于行川本身的,还有关于如今神界的。
行川:神界嘛,大多都是目高于顶的小人,鼻孔能比人脑门还高。
彼时暮色垂垂,流离半月的行川正低头伺弄着篝火,手上则是翻来覆去烤着的野鱼。
行川:至于我这种,底层中的底层,哈。
谢宁:神界的人,都很看不起飞升的人?
行川:对。
说到这里,行川的目光有一瞬间晦暗。
行川:上位的神,就是天生神,以神尊为首,神君为势力,天赋好资历高,是最顶尖的势力。
行川:而飞升的后天神,天赋低没势力,是人尽可欺的存在。就像突然闯进去别人的家一样,格格不入。
行川烤鱼的技术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好好的一条鱼,硬是被他怼着火烧成了摊,黑硬的一块,光是看着就仿佛能闻找焦味。
一面听着行川抱怨的谢宁就这么看着行川捯饬着黑暗料理,看了片刻到底还是没看下去,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叫停了行川正伸向第二条鱼的手。
谢宁:我真怕有一天你被自己做的食物毒死。
行川:你很会做饭?
谢宁:比你好一点就够了。
行川撇了撇嘴,到底还是坐了回去,按照谢宁的指导重新将鱼又处理了一遍。谢宁显然很是熟练,甚至连刀工也能说出门道。
谢宁:鱼别靠火太近,有毒。
行川:吃不死人。
谢宁:叫你拿远点就拿远点。
行川:好好好。
手上的鱼很快便烤制好,行川稀奇地看着手中令人食指大动的烤鱼,转头望向谢宁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了。
行川:你真是我心魔?
谢宁:有问题?
行川:唔,我从拜入师门就从来没接触过这种凡俗食物,如今这一手烤制的法子,也还是因为买不起辟谷丹被迫练成的。你既然是我的心魔,就断然不肯做得如此好。
谢宁:不要用你的眼界衡量别人的上限。
行川:行行行,我笨,行了吧。
行川抓着鱼啃了会,目光又忍不住往谢宁身上飘去。
行川:一直忘了问,你这么看着我吃吃喝喝,会不会饿啊馋啊什么的?
谢宁:你那手艺居然能让人有食欲?
行川:你可嘴上积点德吧。
行川嘟囔了一声,吐掉鱼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头朝谢宁的方向招了招手。
行川:说起来,一直忘了问你一件事情。
行川:我师尊曾经告诉过我,心魔者,是幻象,是妄念,是不可得和不得存。
行川:所以,你也是我的幻象吗?
谢宁顿了顿,轻嗤一声。
谢宁:我可以是。
闻言,行川由衷地笑了起来。
行川:对了,一直以来都没怎么好好叫过你,你是不是没有名字?唔,那我给你取一个——
谢宁:谢宁。
行川:啊,啊?
谢宁:我的名字,谢宁。
行川:原来你叫谢宁啊。
话题却也是点到为止,行川很有眼力地并没有过分追问谢宁本身的事情,而是在感慨一声就将话题戛然而止。
地图自然也是买不起的,但本着在神界多年地头蛇的经验,行川只是对着空白的沙地,也能用树枝划示出简明扼要的大致区域划分。
行川:你看这块。
谢宁:看你的标注,是上位神的地盘?
行川:是啊,那里叫风波恶,穷人的天堂,富人的屠宰场。
谢宁:说人话。
行川:杀手组织。专门雇穷人杀富人的。
行川:因为我们这种穷人大多都是举目无亲两袖空空的存在,没有那么多的纠纷关系,是最适合孤注一掷的一次性物品。
说这话的时候,行川的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理所当然,却被谢宁一个眼神逼退。
谢宁:枕行川,你是人,不是物品。
谢宁:就算没有人把你当成人,你本身还是一个人。
行川:……也许是?
行川:但是,除了这个,我也没地方可以去了啊。
行川缓缓起身,抬脚踢平了沙地。
行川:我也只是没办法了。
谢宁难得的有些沉默,记忆中浮现出镜业殿中行川的搏命之争,很快便反应过来大抵是行川在那个名为风波恶中学会的教训。
他经历着行川的曾经,而行川的曾经,就是因为走投无路而的选择而变成那样的。
那简单的包袱被行川搭在了肩上,行川扫了一眼山脚下万灯迭火的神界主城,目光中忍不住浮现出一瞬间的恍然若失。
谢宁:因为你得罪的那个神族?
谢宁:砸你门的那个?
行川:对,他的家族曾是虞衡神君的马前卒,因为这层身份,一向耀武扬威。
行川:那可是神君啊,在神界传说一样的人物,哪怕只是沾亲带故寸许,也足够一辈子长脸了。
谢宁:所以,因为风波恶不计较太多,不考量身份,你才会选择去?而即便想安生过日子,碍于那个人的身份,你也讨不着好?
行川:是啊。
谢宁:啧,既然知道,怎么就得罪了人家?
行川:唔,你知道的,我一个初出茅庐的人族,怎么可能懂得那么多。他扯高气扬,我看不惯,就反驳了一句呗。
行川:现在可真是后悔了,真想倒倒当时脑子进的水——唉唉唉?你笑了吧,你绝对笑了吧?不准笑!
谢宁给面子地收敛起笑意,将话题扯了回去。
谢宁:所以,你口中的风波恶,你对它知道多少?
行川:啊,我嘛,也就是从那些和我一样走投无路的人那听的。
行川:风波恶杀人从来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它后台硬得很,之前甚至有神君找上门,最后却灰头土脸被赶了出来。
行川:这话我也就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哈——
谢宁:我就是想告诉别人,别人也听不见啊。
行川:你别打断我。
行川:反正就是,据说风波恶的后台,和那位神尊大人有关系。
谢宁:神尊大人?
行川:对,传说那位云浮神尊。
行川:这几年神界倒是很风云变幻,先是云浮神尊出关,又是带了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少主,还有连带着整个神界的高层洗牌。
行川:不过呢,终究是高层的事情,我们这种底层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一张皱皱巴巴的纸被行川小心叠好,行川转头看向谢宁,笑得轻松肆意。
行川:虽然不及那些神君们这种大人物,人族中我以前怎么也算个人物吧,说不定还能在风波恶讨个响当当的名头。
谢宁:嗯,加油。
行川:我怎么感觉你在阴阳怪气我?
谢宁:不会的,我对你的夸奖一向发自真心。
行川:哼,算你有眼光。
行川:明天就去风波恶投名贴,说不定一眼就被相中了,哈哈。
行川越扯越异想天开,谢宁也随意附和着他,聊累了,行川就就地倒头就睡,可谓是相当随遇而安了。
谢宁:天机阁少主吗……
谢宁顿了顿,深深地看了行川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行川则自然是一夜好眠,次日醒来恰是天光初升。暖洋洋的微光照在身上,与平日无非的光景,却分明让人难免平生出几分希冀来。
行川就那么往山下走着,剑穗随着他的脚步一荡一荡,谢宁盯着看了片刻,怔了怔。
记忆中,好像也曾经看过一个人这样走在他的前面,曾经牵着他的手走过漫长的寒暑春秋。
行川:别愣在那,赶紧走了啊。
谢宁收回思绪,继而抬头,朝行川看去。
谢宁:知道了,真啰嗦。
行川:啊啊啊气死我了,你这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行川兀自念叨着,谢宁就一路跟着他。路上途径不少主城中的繁华大道,商贩肆房目不暇接,谢宁看见行川不时张望着它们。
可惜实在是囊中羞涩,任凭行川看得望眼欲穿,却也始终不曾上前半分。
谢宁:很想要?看你看那个云吞摊子看很久了。
行川:没有。
谢宁:眼睛都要掉人家锅里还说没有。
行川:啊啊啊,你给我留点面子啊。
行川:对,我是很想吃,但是这不是没钱嘛,我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不去想的,你不要又勾起我的心思。
谢宁:想吃就好。
行川:啊?
行川睁大了眼睛,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谢宁已经开口说话了。
谢宁:待会我会附身你,你别太抵抗,好了我就会叫你。
行川:啊,你还会附身?
尚不等行川说话,谢宁已经将手放在了行川的肩上,行川老老实实闭上了眼,将意识归于混沌中。
而属于行川的身体再次睁眼时,已经是谢宁的芯了。
谢宁:所以说你这种周扒皮真的很可恶,我向你要好处的时候你就三推四就,行川遇到点屁大的事情你就巴巴赶出来。
系统:呵,我还不是为了你?
谢宁:为了我?骗三岁呢你。
系统:爱信不信。
谢宁:算了,计较这个也没意思。
谢宁并没有看云吞摊子,而是转过身小心避开人群,走进了一个幽暗的小巷里。巷子狭窄潮冷,尽头出是一队气势汹汹的人。
为首的人谢宁自然认识,正是前几天向行川找茬的那帮人。
宋异:本来还想等晚些再去堵你,没想到你居然自投罗网,哈哈。
系统:放心,走小道给你开附身的方便自然也不是让你单纯挨打的。
系统:你可以理解为我给你加了个增益,现在你能发挥出更厉害的力量。
系统的话音未落,男子已经攻了过来,谢宁下意识闪躲,半道心念一动,反手一拳捣上了男子的左肩。出乎意料的,男子被这一击直直击飞,重重摔向了墙壁。
谢宁:这么厉害。
谢宁:那我也不客气了。
谢宁并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法宝,但是得益于系统口中的增益,仍是能将那帮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行云流水的攻势,不一会儿就将这一帮人摁倒了一片。
一行人仍是不甘心地看着谢宁,却再没有了刚才嚣张的气焰。
宋异:枕行川,你,你不能杀我!
宋异:我的祖父可是神君大人座下的红人,你杀了我,你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谢宁:对,我现在的确不好杀你,但也没必要让你讨着好。
谢宁轻轻笑了一下,又是一脚,力道之重让男子发出一声痛呼。
宋异:对,对不起!您饶了我吧,什么条件都可以开!
谢宁:什么条件都可以?
宋异:对对,只要您放我一马。
闻言,谢宁果断地朝他一伸手。
谢宁:那你给我钱吧,越多越好。
宋异:啊?
谢宁是在男子茫然的目光中离去的。他的身上此时还沾染着血污,蹭了几下也没能蹭掉,谢宁索性也不管了,从荷包里摸出几块灵石,转头又回了那个云吞摊子。
时间已然是不晚,人流稀疏灯火寥寥,摊主正着手收拾着桌案。冷不丁被谢宁这一声打断了动作,摊主难免气势汹汹。
摊主:去去去,没看见我已经收——
摊主的声音就这么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谢宁半身的血污,继而很有求生欲地改了个口,忙不迭地重新做了起来云吞,样子很是诚惶诚恐。
谢宁却没有体谅的心思,等到摊主将热腾腾的云吞端上来时,将行川叫了出来。
谢宁:喏,你要的晚饭。
行川:先不说那个……
行川指了指身上的狼藉,有些茫然。
行川:你去杀人越货了?
谢宁:啊,你说这个,刚刚有人来找茬,被我打回去了。
行川:你啊……
叹了一口气,行川也没有问是谁,他早年得罪的人实在太多,实在是问了也白问。
行川:谢谢。
那碗云吞被行川往谢宁的方向推了推。
行川:怎么不吃点?
谢宁:不喜欢吃这种。
谢宁这样说着,目光却忍不住往行川那里飘。
行川:你要不,再附身一次?
谢宁正想说好,却被系统打断了话语。
系统:满足宿主的口腹之欲并不在本系统的义务范围内。
简单的两个字,却硬是被谢宁说得咬牙切齿。
谢宁:不用。
行川:啊,那好吧。
行川轻轻笑了起来,顿了顿,突然朝谢宁抛去了一个问题。
行川:谢宁,你真的是我的心魔吗?
谢宁怔了怔,大抵是行川的神情太过郑重,让他一时甚至有些无法果断地反驳。鬼使神差地,谢宁没有正面回答行川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回去。
谢宁:你希望我是吗?
行川:我希望你不是。
行川:但如你所说的,你既然不是我的心魔,那你又会是什么呢?
谢宁哑然。半晌,轻轻点头。
谢宁:对,我的确是你的心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