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出秘境的时候，突兀的疼痛让谢宁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下意识的扫了一眼身上那恢复如新的伤口，一道不落。
行川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谢宁的动作，他轻笑了一下，从物资间挑了一块面具扔给谢宁。
行川：很疼吧?
谢宁顿了顿，将面具挡住了自己脸上的疮痍。
谢宁：不重要了。
想了想，谢宁又转头看回正低头处理着伤口的行川。
谢宁：你还没有告诉我，问心的具体规则是什么。
行川：啊，那个啊。
行川笑着抬起头，朝谢宁眨了眨眼。
行川：那个人其实说的没有错，下一关的答案确实是问心。
谢宁：仅此而已?
行川：仅此而已。
谢宁冷笑一声，一时竟有一种想把行川踹回秘境的冲动。好在他到底是念着需要一个队友，并没有真的下手。
谢宁：因为秘境的关系，本来一天一场的审判在秘境期间被暂停了。
行川：唔，也就是说，只要一直待在秘境，就不用接受审判喽?
行川：反正在秘境中也不会真死，审判可是真的魂飞魄散呐。
谢宁：你傻吗，我们的目的是出去，不是只有活下来。
谢宁：我一定会也一定要出去的。
行川：哈，谁不是呢。这个鬼地方我可是待够了。
行川笑笑，在半空中和谢宁击了个掌。
行川：走吧，队友。
谢宁没有认可，可是这一次却也没有反驳。
出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大殿中仍心有戚戚的人群。人们彼此忌惮着打量对方，空气中是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而在人群上方，镜业正嗤笑着俯瞰着挣扎求生的他们，如同神明俯瞰蝼蚁。
镜业：啊，是哪个杀人很厉害的道长呀。
镜业突如其来的单独点名，让谢宁一瞬间成为了人群的目光焦点。然而谢宁却并没有慌张，只是目光平静地与镜业对视。
镜业：啧，没意思。
镜业支着头用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下，瞬间，众人便发现身边的空间如融冰破碎开来，意识也于刹那间陷于混沌。
谢宁也不例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处的场景已经换了一个样，不再是彩绣辉煌的镜业殿，而是一座纯朴繁饶的城。
镜业：第三场审判，名叫问心，你们将直面自己的罪责，去切身悔过。
镜业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却没有显露出身形，只有谢宁一个人站在空荡的城池中。
谢宁是见过这座城的，甚至说的上刻骨铭心。怎么可能不认识呢?那是他无数午夜梦回中，最难以承认而无法逃避的罪孽。
三万一千二百零七人，尽数死于他手。
守城士兵：还傻愣着干什么?!
守城士兵：道门那帮疯狗已经要打过来了，还不快去应战?!
一个士兵重重地将谢宁推上高台，不由分说地塞给了一把长刀。谢宁被他的动作拽得一个踉跄，吃力稳住身形，就着手中的刀尖借势纵身翻到了瞭望塔上。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那里如今取而代之了一对魔角，是魔族的象征。
谢宁：我现在，成了那场大战中的魔族士兵?
谢宁后知后觉地将目光转向记忆中的那座城门。那里此时被剑气纵横生生斩碎飞沙斫石，一个魔族的头颅被剑气带着高高飞起，沙包一样砸向了他的左手边。
血腥气几乎充斥着整个鼻尖。
谢宁下意识横刀去挡，然而为时已晚。尚未等他反攻，一道剑气便撕碎了他的身躯，意识陷入昏沉的最后一眼，谢宁只来得及看清记忆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岁阳剑。
过往的他，杀死了未来的他。
谢宁：咳，咳咳!
谢宁这一次连出声的气力都没有了。
岁阳，剑意，符咒，白衣。记忆中无数碎片拼凑出过往中欠下一笔笔血债的他。
少女，青年，老翁，中年。他的意识在受害者的身体中一次次经历着死亡。
一遍一遍。
幻象：……咦?
仍是不无平常的一剑，只是这一次，幻象将落的一剑却被谢宁挡下了。
谢宁的身上还带着伤，却朝幻象笑得清浅。
谢宁：再怎么说，也不过是照着我记忆模仿的一个残次品罢了。
谢宁：只是凭借这样的残次品就想杀我……那也太可笑了吧。
在幻象猝然睁大的眼中，谢宁看见了其中倒映出的自己的样子，是慈宁君。
幻象：不可能……!
幻象低吼着想要反扑，然而谢宁却没再给他机会，乘胜追击着又补了一剑，这一次，生生连同那幻象的神魂一同斩碎。
幻象目眦欲裂地看向谢宁，终于不甘心地消散。而幻象自此，也终于碎裂。
镜业：啊，恭喜小道长，你是第一名哦。
镜业笑眯眯地看向谢宁，后者有些狼狈得喘着气，靠着柱子修整。
镜业：你的那个同伴好像遇到了点麻烦呢？怎么样，要去救救他吗？
谢宁：我到底是哪点让你觉得我很爱多管闲事。
镜业：啊，我就随口一提，不想救算了。
一面说着，镜业在大殿中消失不见了。
而谢宁则在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大脑处又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熟悉的疼痛，带着电流的沙沙声。
系统：……救……川。
谢宁：闭嘴。
系统：救……
那声音仍是不依不饶，带着愈演愈烈的疼痛，谢宁被磨得没办法，只好先一步认输服软。
谢宁：行川是吧?我去救，我救行了吧。
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那声音终于没在作妖。谢宁也借此得以拜托，认命地在环顾了一圈后找到了写着行川名字的小光球，伸出手触碰了一下。
依旧是熟悉的混沌，只是这一次睁眼，依旧是他自己的身体。
断楼：不过是从人族飞升上来的下等神族，也敢和神君大人叫板?
谢宁借着矮墙隐藏着身形，用余光打量着身后的景象。对峙着的是行川和一个女性神族。
此时行川身上是层叠着的鞭痕，不难看出是谁的手笔。少年的眉眼仍是桀骜不驯的青涩，他呛出一口血气，却逼着自己咽下去，不肯暴露出半分软弱。
谢宁顿了顿，犹豫着上前了一小步，隔着七尺的距离，他的目光与另一端的行川视线相撞。
谢宁：你——
谢宁的话才开了一个头就打住了，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地回看向另一边正耀武扬威着的那名女子。
然而片刻后谢宁才发现自己这番举动实在是多余，那女子一眼都没有注意到谢宁，确切的来说，甚至根本看不见谢宁。
在这里至始至终能看见谢宁的，只有行川。
断楼：哈，还敢瞪我?区区贱民而已!
行川被女子一脚踹倒在地，剧烈的疼痛让他再也不能强忍着，一口温热的血就这样呛声出来，在地面上溅出暗沉的血色。
谢宁目光一震，下意识地就想拦住她，然而他此时的身体只是虚影，根本无法干涉任何事物。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持续了很久，谢宁只能沉默着看着行川生生疼昏了过去。
行川再次醒来的时候，就看见谢宁正纠结地看着他。
行川：你，你是谁?!
谢宁：你问，我，是谁?
谢宁罕见地迷茫了一瞬间，随即反应过来此时的行川只怕是被屏蔽了记忆。
好在谢宁的随机应变能力还算可以，他斟酌了片刻，很快便鬼扯好了借口。
谢宁：我嘛，是你的心魔。
谢宁：修士修炼，逆天而行，心有所不愿不顺，遂生心魔。
一柄短剑瞬间抽出，却只能从谢宁的虚影中穿过。行川的身体僵了僵，一张脸惊疑不定。
行川：我不信。
谢宁：你看，你杀不了我，只有你能看见我，我不是你的心魔，还能是什么呢?
行川：我还在人界的时候就是顺风顺水的天才，怎么可能有心魔。
谢宁：那你现在有了。
行川被谢宁的话气得脸上青白交错，索性晾着他，试图全当谢宁不存在。然而谢宁一方面为了打探情况，一方面大抵是恶趣味发作，全程故意跟在行川眼前晃，让后者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行川：出、去！
谢宁：都说了我是你心魔，不是鬼。
谢宁撑着头，好笑地看着行川正在苦大仇深地翻着符咒的初级入门教材的驱鬼篇。
谢宁：还有，你那符咒画错了，那一笔该用朱砂，不是红砂。
行川：你一个心魔还懂符咒?
行川反将了一军，却被后者轻描淡写地反驳开。
谢宁：例图就在旁边呢，眼睛没问题的都能看得出来。
行川：你！
行川几乎气红了眼，嘟囔着骂了一句，胡乱将符咒书一把扫进了柜子里。
谢宁倒是不以为意，飘在半空中，看见行川突然一个闪身缩进了柜子里。
那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熟练，显然是有着不少前科经验，谢宁诧异之余又难免感到好笑，于是被眼力极好的行川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谢宁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十分欠揍的朝行川眨了眨眼。
宋异：喂！人呢?！
木门被一脚踹开，走进来一个大嗓门的男子。男子一身锦绣珠光宝气，是富态人家的做派。
宋异：啧，又装死。
木屋不大，也很破旧，不过片刻就被男子翻了个底朝天，行川做贼一样在空当间不断转移着阵地，小心翼翼的样子好不狼狈。
谢宁叹了一口气，难得有些同情心，借着身份便利帮行川指着方向躲男子。
得益于谢宁堪称外挂一样的能力，行川很幸运地避开了搜寻。
行川：呼，谢谢。
简短的两个字在喘息间变得有些微不可闻。行川疼得面目扭曲，正在低头给自己上药。
谢宁：不上麻药?
行川：……啧，没钱。
谢宁忍不住笑出声来。
行川：莫欺少年穷啊好吗！
谢宁：嗯。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死者为大。
行川：你闭嘴吧。
行川真心实意地翻了个白眼，枕着地上的狼藉就开始犯困，样子可以说是相当的狼狈了。
谢宁：行川?
谢宁突兀的声音勉强拉回来行川的困意，少年几乎是忍着脾气才没发作——实在也是经年累月的碰壁和服软磨平了棱角，在确认过无法占到便宜的时候，他就会干脆利落地让步。
行川：我和你关系很好?直接喊名?
谢宁：你不就叫行川?
行川：你大爷我叫枕行川。
谢宁怔了怔。
记忆无声破开了一个口子，谢宁有些恍然地想起，记忆里的玄门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物。天下道门，饮月阁为首，次位的便是枕家的天机阁。
天机阁推演万物，被视为最接近天道的存在。其少阁主更是惊才艳艳，早在谢宁还跟着慈宁君学剑的年纪，就听说过这位少阁主的大名。最终这位天才也无愧天才之名，年仅十五岁便飞升上届，成为人界最年轻的飞升者。
却不曾想，一朝打落人间。
谢宁：嗯，枕行川。
行川叹了一口气，又重新躺了回去。可惜没睡一会，谢宁的声音又把他扯了回去。
行川：干嘛?！
谢宁：虽说扰人清梦不太好……
谢宁的目光投向门外，语气有些复杂。
谢宁：但是，你好像摊上了个大麻烦。
行川：什么！
行川几乎是手忙脚乱着窜到了门外，不看还好，只一眼就让他的面部表情瞬间天崩地裂。只见先前砸门的男子气势汹汹地走来，身后还跟着一队气势汹汹的跟班。他连行李都没收拾，一把拢起地上几块可怜巴巴的神石就翻窗跑了，速度快的谢宁都没反应过来。
谢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