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蒲相执

潜入魔族的计划并不是一帆风顺,甚至以谢宁如今的处境来说,属实是坎坷过头了。

只是这份坎坷倒不是因为身份败露被人找茬云云,纯属是因为地域差异。

谢宁:阁下,真的一点通融余地都没有?

魔族游商:哎呀,魔族不认法宝,不认灵石,这是规矩。

谢宁无声胜有声地有些咬牙切齿。

谢宁:所以要金银是个什么规矩?

魔族游商:看客人你应该是妖族过来的吧,妖族那帮自然是喜欢法宝这种以物易物或者灵石的。

魔族游商:但咱魔族呀,只认金银,金灿灿亮闪闪,多好看。

谢宁有些沉默地摸了摸只有一堆法宝灵石的芥子空间,陷入沉思。

谢宁:抱歉,在下没有金银。实在是打扰了。

游商笑意不减,甚至乐呵呵地朝谢宁吹了个口哨。

魔族游商:看客人你这么衣衫……额,寒酸,倒也不意外。

魔族游商:只是你怎么寒酸着也不是事,总不能去讨饭吧哈哈哈哈。

魔族游商: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

谢宁:哦?

魔族游商:咱们魔族,有一样可是全大陆都闻名的,那就是——赌!

魔族游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要你有资本,有胆量,肯放手一搏,说不定就能捞个富贵呢?

魔族游商:知道那个极乐坊吗?全天下最大的赌坊,就在我们魔族金玉宴!

谢宁:原来如此,多谢。

谢宁有些迟疑,但还是按照游商的说法朝着极乐坊去了。

没办法,实在是身无分文,金玉宴又是销金窟,他总不能帮人家干几十年苦力争取先不睡护城河。再说整整几十年,等到那个时候,离灯早打上饮月阁了。

谢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路顺着熙熙攘攘的人声鼎沸走进了极乐坊。

乐无忧:樗蒲!博戏!骰子!什么都可以!

乐无忧:极乐坊广开四马路,就是图个给天下赌客的痛快。无论您进来是如何落魄褴褛,只要您有实力,那就是腰缠万贯的阔少!

赌客:哈哈哈哈哈!都是老子的!筹码,筹码,这一局,老子一定能回本!

骂声,笑声,叫唤声。各种暄杂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浪压过一潮,如林密层叠的鼓点,压着人卷入这一场狂欢。

谢宁的耳朵几乎都要出现耳鸣,他有些难挨得皱了皱眉,在人潮中观望了一番,找到了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

谢宁:姑娘为何一个人坐在这?

谢宁目光看向仿佛自成一方小天地的女子。她闻言,停下了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樗蒲的手,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谢宁一眼。

时阴:一开始倒是和他们赌着,谁知道尽数是个输不得的窝囊货。见赢不了我就不比了,我硬要比,他们就躲得远远的。

时阴:反正来极乐坊了,大家都是爱赌之人。你要不要和我比一把?

谢宁脑子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不过倒不是出于这人的话,而是声音。

谢宁:姑,不,公子?

时阴:嗯啊。

时阴朝他笑着点点头。

谢宁:抱歉,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公子不要生气。

时阴:唉?——

时阴凑上前,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时阴:你看我这个打扮,不觉得……奇怪吗?

时阴:然后呢,你应该十分厌恶地骂一句“哇,人妖啊”!

时阴:这样。

时阴手舞足蹈的样子引得谢宁有些失笑,但很快就正了神色。

谢宁:公子一没有偷而没有抢,也没有损害别人什么,凭什么就要被指指点点?

时阴:哈哈哈,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樗蒲被时阴收回到了棋篓里,他朝谢宁招了招手。

谢宁有些疑惑,不过他很快便发现时阴并不是对着他招手。从他身后的人潮中走出来一个青年,玄衣束发,手里正拿着一摞筹码,一看就是赌运昌隆。

时阴:公子!我发现了个好有意思的人!

闻人熙:你这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闻人熙:你这是又拉着哪个倒霉蛋陪你玩樗蒲了,也亏得你——

闻人熙的话突然顿住了。

谢宁:幸会。

闻人熙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确认到上面还盖着易容法术后长舒了一口气。

闻人熙:何必客套,萍水相逢也是缘,不如坐下来玩一局樗蒲?

谢宁:啊,好。

时阴:嘿嘿,看公子你好像还是第一次,要不要我给你说说规则?

闻人熙:轮流掷箸,根据正反分五采,分别是枭、卢、雉、犊、塞。

尚不等时阴自告奋勇,闻人熙先一步淡淡的开了口。

闻人熙:五只箸,若四黑一白,为雉,次采。五黑,为卢,最高采。

那五只涂成黑白二色的木签被闻人熙交给了谢宁,谢宁若则有所思拿着签桶。

谢宁:那若是其他排列呢?

闻人熙:末采,为杂色。

谢宁:那这一轮,在下便斗胆试试了。

谢宁朝闻人熙笑笑,手上摇了两摇,签子摇出排开。

闻人熙只望了一眼便失笑起来。

闻人熙:是塞。

谢宁:……塞在樗蒲中,是什么水平?

谢宁的语气中都带着几分挫败来,闻人熙望着谢宁,一时心有些软,本来正要说的“末采中的末采”咽了下去。

闻人熙:末采中的第三采。

时阴:那明明——唔!

时阴的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闻人熙用眼神威逼闭上了嘴。

谢宁:明明?

时阴:咳咳,我的意思是,明明就是第三采没错,我在附和呢,哈哈。

谢宁:原来如此。

谢宁:那下一句便交由公子了,请。

签桶被谢宁交给了闻人熙。

闻人熙却是看着谢宁脸上谦和的笑顿了顿,那签桶被他摇了两摇。

闻人熙:是枭。

谢宁:那是第几采?

闻人熙:唉,赌运不好,末采中的末采。

时阴脸上的笑都快扭曲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闻人熙将半人高的筹码全部推给了谢宁,一时间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谢宁好看的眼睛出现了一瞬茫然。

谢宁:在下,并没有赌得那么大……

闻人熙笑起来。

闻人熙:是我赌的。

闻人熙:我自愿赌的。

谢宁怔了怔。

闻人熙:如今我倾家荡产身无分文,不知公子能否收留在下一段时间?

谢宁:抱歉。实在是有事情在身,不好带外人。

闻人熙:无妨。

闻人熙随意地摆摆手,就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他看向还在傻愣着的时阴,朝了朝手。

闻人熙:走了。

时阴:啊?啊,好的。

闻人熙走的也干脆,只有原地垂目看着桌子上的樗蒲的谢宁神色困惑。

他后知后觉地翻开了一枚签,那是闻人熙最后唯独没有收回签桶的一签。

谢宁:“知你初入不便,输你百金”。

那签被谢宁收好。谢宁看了一眼门,忽然跑了出去。

谢宁:闻人大哥!

极乐坊外是人流如织,谢宁在摩肩接踵中艰难地喊着闻人熙的名字。

但是他的声音还是太小了,淹没在人声鼎沸中。谢宁被人潮裹挟着前进,好几次差点没摔着。

但他还是那样喊着,匆忙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的背,谢宁正想道歉,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闻人熙:谢……公子?

谢宁:闻人大哥!

时阴:唉?你不是应该在换筹码吗?怎么跑出来啦?

谢宁:筹码随时可以换,但此去一别,下次再见估计就难了。

谢宁:闻人大哥,谢谢你输的樗蒲。

闻人熙:你就为了这个这么急着追出来?

闻人熙:只是小事。

谢宁:恩情不分大小。

闻人熙:可我分明还欠着你两次救命之恩,按恩情来说,也是我远不及你。

谢宁:那不一样。在下救你,只是在下为修……咳,所在其位的本分。而你救在下,却是情分。

谢宁:所以这个恩情在下是必须要还的。

闻人熙怔了怔,良久,才轻轻的开口。

闻人熙:那,你给我叠一个草兔子吧。

谢宁:啊?

闻人熙:就是你上次给那个孩子叠的,草兔子。

谢宁:在下不是疑惑那个,是有些不解。有些不解,为何会要一只,草兔子?

闻人熙:别人都有,我也想要。

闻人熙的话有些孩子气,但他很快话便拐了个弯。

闻人熙:咳,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想也——

谢宁:好。

魔族偏僻荒败,是用金玉强撑出来的繁华,谢宁找了一大块地也没找着草皮。

他正烦恼,身后的闻人熙去已经递过来了一团金箔片。

闻人熙:这个,可以凑活吗?

谢宁:……可以的。

谢宁有些心情复杂地叠出来一个金灿灿的兔子,金箔被压得极软,很快便在谢宁手上塑好了型。

谢宁:怎么一脸惊讶的样子?

闻人熙:的确惊讶。

闻人熙:一直以为你合该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就和剑门那帮人一样,没想到你是那种会认真叠草兔子的人。

谢宁:很幼稚?

闻人熙:不。

闻人熙:有点,可爱。

谢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却摸了个空——岁阳被他收到芥子空间了。

闻人熙:在找岁阳?

谢宁:没有。

谢宁下意识地反驳,却对上了闻人熙笑着的眼睛。

谢宁:咳咳,那个,闻人大哥,你来魔族干什么?

谢宁很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好在闻人熙也没有抓着那个话头不放。

闻人熙:我需要离灯的一个宝贝,所以来了。

谢宁:宝贝?

闻人熙:嗯,受了很重的伤。需要那个东西。

谢宁:是上次的暗伤吗?

谢宁:要不要现在去找个医馆再看看?

闻人熙:不必,真的不必,医馆看不出来,只能找到那个东西。

闻言,谢宁只好叹了口气,放下了拉着闻人熙的手。

闻人熙:倒是你,孤身一人来魔族,也不怕行差踏错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谢宁一时没有说话。

闻人熙:说起来,看你刚刚被魔族撞了,还以为你会气急败坏地砍了他呢,哈哈。

谢宁:在下是不喜欢魔族,但是。

谢宁:这里是魔族,在下才是外人。

闻人熙一时有些哑然。

闻人熙:如果我是魔族呢,你会杀了我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闻人熙收起了脸上的玩世不恭,他静静的看着谢宁。谢宁顿了顿,二人间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

闻人熙半晌,失笑,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闻人熙:道魔不两立,我知道的。

闻人熙:所以你——

谢宁:不会。

谢宁睁开眼,盯着闻人熙的眼睛是一片诚恳。

谢宁:在下不会杀你。

谢宁:但在下也不会原谅你。如果你是魔族,此生也许都不会再和你扯上关系。

闻人熙:这样吗。

闻人熙朝谢宁伸出了手,是邀请的意思。

闻人熙:反正你我也是同路,不妨一起商议去找离灯?

谢宁有些犹豫,但还是和闻人熙击了个掌。

谢宁:好。

闻人熙:……谢公子,我是想拉你。

谢宁:啊?

系统:闻人熙悔过值:0。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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