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

谢宁：老师死的时候太早，等我掌权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证物证可以帮他平反了。

谢宁斟酌着开口，然而他面前的少年只是沉默着翻着眼前的书，连一个眼神也欠奉给他。

谢宁：这些年，我一直差人试图找你，意安。

少年终于抬起头，语气却是冰冷的。

少年谢意安：朝堂谁人不知你谢相权倾朝野，谁敢说你句不是?

谢宁：我真的，一直很后悔，为什么当年年少轻狂，却连累了老师一家。

少年谢意安：滚出去。

少年谢意安：我不想看到你。

谢宁：……好。

谢宁缓缓起身，僵了僵，又在出门的时候脚步停顿了片刻。

谢宁：我会对外声称你是我的义子，有我的身份在外面盯着，你做事应该会，方便许多。

少年仍然是沉默，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林琅：丞相大人?您脸色好差。

出门的时刻，谢宁看见林琅在门口等着，谢宁闻言摇了摇头。

谢宁：是我欠老师一家的。

林琅：那怎么能是丞相大人的错！分明是前太子不能容人！

谢宁：终究是因我而起。

谢宁：林琅，以后就对外称，许意安是我的义子吧。

谢宁：就叫他，谢意安。

林琅忿忿地应承了。

林琅：明明丞相大人您之前为了帮许国师平反，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甚至只能帮着皇帝做事对着和皇子党干事……

林琅说到一半，闭上了嘴。

她看着突然推门而出的谢意安有些惊讶。

林琅：你?

少年谢意安：不是说允许我顶着你的身份行方便吗？

少年谢意安：我现在就想要兑现。

林琅：丞相大人，您看他这是什么求人的态度！

少年谢意安：我想要羽林卫的虎符。

谢宁脸上的笑就这么僵住了。

谢宁：抱歉，这个目前恐怕不行。

少年谢意安：哈。

谢意安讽刺地看了他一眼。

林琅：你哈什么哈，还不是——

谢宁：林琅。

林琅：哦……。

谢宁：换一样，可以吗？

谢意安盯着谢宁看了半晌，良久才开口。

少年谢意安：那我要少将军之位，你肯给吗？

少将军，仅此于当今大将军的军职，统领五十万之军。

林琅对着谢宁疯狂摇头，脸上的抗拒根本溢于言表。

谢宁：可以。

谢意安淡淡地扫了一眼谢宁，脸上却没什么高兴的神色。

少年谢意安：虎符呢?

谢宁：你去找大将军陆伏，他会给你的。

少年谢意安：嗯。

谢意安这次甚至没去看谢宁，擦着谢宁的肩就离开了。

林琅：丞相大人！

谢宁：派几个人暗中护卫着他，那位子虎狼者多，我怕他应付不来。

谢宁：对了，你待会喊陆伏来一趟吧，我，有事和他商量。

林琅：……是。

谢宁撑着头默默看着书，偌大的丞相府一时间只有书页的沙沙声。

陆伏：丞相大人。

谢宁：大将军来了，请坐。

陆伏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谢绝了谢宁递过来的茶水，他沉默着将手中两封文书摊开给了对方。

无声胜有声。

谢宁：是我答应的。

陆伏：您疯了?

陆伏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有些情绪激动，说完就开始后悔，末了小声地打起了补丁。

陆伏：咳，我的意思是，先不提羽林卫这个皇城的中枢军备力量拱手给了那谢执，如今这次可是少将军之位，怎么能交给一个自灭门后来就没念过书的谢意安……

陆伏：我知道那个义子的身份肯定是您编的，只是这军备大事岂能儿戏，您不知道，刚才我让他写文书的时候，连笔都不会握！

谢宁：所以，过几天本相会暂代参军之位。

陆伏：啊?

谢宁：教他读点书，免得被谢执卖了。

陆伏：啊，好。

陆伏压根没有问谢执那里怎么应付，他看那草包皇帝不顺眼已久，巴不得他发难自己好推他下位。

谢宁：这件事是本相自作主张，抱歉。

陆伏：怎么会！

陆伏：要不是您一手开行了科举和武举，官位都是世家垄断的，我这辈子都只能是平民百姓。

陆伏：所以，哪怕有一天您要我这大将军之位，我也绝无二话。

谢宁笑笑，但没顺着陆伏的话接下去。

谢宁：这几日，谢执小动作颇多，怕是有什么大的事在筹谋。

陆伏：我这几日就去联系连大夫去探查！

谢宁：不必。

谢宁：明日我先去一趟皇宫看看谢执那边，然后再去你那里。

陆伏：好。

一杯茶见底，谢宁拨弄着棋子，神色暗昧不明。

谢宁：这局天下，本相下了二十年。

谢宁：从草民之身，到权倾朝野。

谢宁：但谁若要翻，便翻好了。

谢宁：只要他翻得起来。

谢宁起身，随着陆伏一起走出了府中。出门的时候，他看见大街小巷错落零落地起了一街花灯。

陆伏：是上元节到了，家家户户都在庆祝呢。

谢宁：庆团圆吗。

谢宁站在满城烟火色中，难得的有些涣然。只是末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身边竟然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他默默地找了一家酒肆，要了两坛子桃花载。大抵是思绪混乱，谢宁一不留神喝多了两坛子。他只愣愣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回来丞相府。

陆伏已经打过招呼回去了，谢宁一时望着没有半分烟火色的丞相府，沉吟了起来。

谢宁：林琅，谢意安呢?

林琅正收拾着行李准备回家，闻言抬头看了谢宁一眼。

林琅：刚刚回来，正在东房呢。

谢宁：好，本相去找他。

林琅：啊?

大抵是酒意无端却平生出三分胆子，谢宁难得的有些孩子气，摆摆手敲开了谢意安的房门。

少年谢意安：有事?

谢宁：今天是上元节。

谢宁：按照习俗，是要吃汤圆，逛灯会的。

少年谢意安：那你自己过不就好了。

谢宁：按照习俗，元宵要一家人吃才算元宵。

少年谢意安：谁和你是一家人。

谢宁：林琅放年假回去陪家里人了。

谢宁：这府里只有你了。

少年谢意安：……这个上元是非过不可吗？

谢宁：别人都有上元过，本相也要团圆过。

谢宁毫无征兆地硬挤了进去房门，谢意安猝不及防地捞住了他，这才发现谢宁身上一股子酒味，大抵是真的喝多了。

谢意安想了想，反手把他扔到了地上。

没想到要走的时候被谢宁抓住了手，被生生拽去了厨房。

少年谢意安：你是真醉还是搞我?路都走不稳了还能认得去厨房?

谢宁：本相，记性，很好，非常好。

几个侍女紧张地看过来，还没等谢意安说话，对视一眼匆忙出去了。

只剩下一个谢意安和发酒疯的丞相大人。

少年谢意安：你手里抓着什么?

谢宁：面粉。

谢宁冷静地说着，面不改色地将一桶油倒进了面粉里。

谢宁：和面，然后，粘成皮。

谢意安满头黑线，试图去抓谢宁的手，却被后者不由分说的扣了一脑门的面粉。

少年谢意安：谢，宁。

谢宁：你不要给我添乱。

少年谢意安：到底是谁给谁添乱！

谢宁到底是没做成元宵。实在是谢意安看不下去了，手脚麻利地给谢宁做了一碗元宵。

过程中，谢宁负手而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手中的锅。

大抵是谢丞相的眼神太过于慎重，竟然给谢意安一股子平生出来的郑重感。

少年谢意安：你在看什么？

谢宁：你这元宵做的不好。

少年谢意安：……谢宁你少给我得寸进尺。

谢宁：你看，你忘记往里面塞东西了。

谢宁慢吞吞地从衣服上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个亮晶晶的铜钱交给了正看着火的谢意安。

谢宁：按照习俗，应该塞一个铜钱进去。

少年谢意安：丞相大人，那是饺子的。

谢宁：元宵的。

少年谢意安：饺子的。

谢宁将铜钱扔进了锅里。

少年谢意安：我去你大爷的那铜板还没洗过呢！

谢宁：是元宵的。

谢宁被谢意安绑在了椅子上。

谢宁无声胜有声地看着重新做了一锅元宵的谢意安。

谢宁：元宵。

少年谢意安：嗯，我的。

谢宁瞬间就哭了。

哭也哭得很安静，一个人红了眼睛，控诉着看谢意安。

谢意安怔了怔，握着汤勺的手就这样僵住。

少年谢意安：给你吃元宵，别哭了。

谢意安的语气很僵硬，但盯着他的谢宁就是安静了下来，乖乖张开了嘴巴叼走了勺子里的元宵。

谢宁：我没吃到铜钱。

少年谢意安：你能不能忘掉这茬?

谢宁：所以铜钱在你那。

谢宁：娘告诉我，吃掉有铜钱元宵的人，一年都会有好福气。

谢宁：福气是你的。

谢意安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嗓子里。

鬼使神差的，他没反驳谢宁。他低头看着碗里那碗其实根本没有铜钱的元宵，语气有些哑。

少年谢意安：福气当然是我的。

那碗元宵被谢意安吃干净，连汤也没给丞相大人留。

次日丞相大人宿醉醒来，看见的就是被五花大绑的自己和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谢意安。

虽然没有昨晚的记忆，但谢宁大抵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他斟酌着整理了一下情绪，喊醒了谢意安。

谢宁：谢意安?

谢宁：谢意安。

谢宁：谢意安！

少年谢意安：谢相，折腾了我一晚上还不够，还要占着我早上时间?

谢宁：今天，有早朝。

谢宁：然后，按照历法，你作为新任少将军，就算走个形式，也该见见皇上。

谢意安没有说话，却打着哈欠认命地给谢宁解开了。

谢宁：谢谢。

少年谢意安：少废话。带路，去皇宫。

谢意安跟着谢宁上了马车，路上看着谢宁十分有情调地开始煮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少年谢意安：你说，有元宵是往里面包铜钱的吗？

谢宁脸上一贯的沉稳差点没绷住。

谢宁：那不是饺子吗？

谢意安闭上了嘴，头一扭望向车窗外。

谢宁：该不会，我昨天——

少年谢意安：闭嘴。

谢宁及时打住，却在下车的时候发现了谢意安有些泛红的耳根。

少年谢意安：你看什么看?

谢宁：看你。

的耳朵。

但是后半句谢宁还没说出口就被谢意安打断了。

少年谢意安：你又喝酒了?

谢宁：没有。

谢宁看着他，目光里是一片清明。

谢意安忽然就有些僵硬，半晌，硬邦邦地拽走了站着说话着的谢宁。

少年谢意安：不是说要上朝吗？还不快点走。

谢宁：那个。

少年谢意安：嗯?

谢宁：上朝的话，是进左手边那门。

少年谢意安：……闭嘴。

谢宁若有所思地看着埋头走得更快的谢意安，难得的脚步也有些轻快起来。

系统：谢意安悔过值：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