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阁

夜里新起了一雾寒露。

一时金殿楼台澄明如水,映衬着天上星子烁烁,仿若大好人间。

而倘若仔细凑近了看,便会发现此时殿内一片悲声哀嚎,尸横遍野。有血迹飞溅,噼啪着落在纸窗上,开出灼灼的血色的花。

官员:来人啊!谢相造反了——啊啊啊啊!

侍卫:保护皇上!快!

宫女们四散奔逃,侍卫们则纷纷拔出了剑。数十名官员瑟瑟发抖龟缩在角落里,只敢扯着嗓子喊人救命。而在其中,又以一人最为醒目。

那人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百官的护拥下气红了眼,声嘶力竭着怒骂着来人。

皇帝:竖子敢尔?!

皇帝:谢宁!枉朕曾经一手提拔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青衣染血的青年没有回答,拖着手中的长剑缓缓走向了年轻的君王。铁器在地上拖拽出牙酸的尖锐声,如银针一下下扎着心口。

他就那么一步步走过尸横遍野,走过刀光剑影,一直走到那个金骨玉作的王座前,将长剑直直捅入了皇帝的心口。

血色弥弥,但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再敢指责。

谢宁:这些年,我一直筹谋。休说御林军,连蛮夷之北的边塞君也有我的人。

那剑被谢宁拔出来,轻描淡写地丢在了地方。不多时,如潮的羽林卫很快占据了大局,开始打扫起了残局。

官员:谢相——不,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先是一个苍老的声音,随即越来越多的人也跟着跪拜了起来,符合着喊起来。

侍卫:陛下,这是先帝的玉玺。

谢宁:玉玺?

谢宁:不,我不需要。

就在此时,随着谢宁的话语声落下,门后传来一个少年怯生生的声音。

少年谢执:老师?

大臣们面面相觑着,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是,谢宁转身看着那位少年,竟是俯身拜了一拜。

谢宁: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官员:我认得那个孩子……那是九殿下?

谢宁的手上还握着血迹未干的剑,谢执注意到王座上死不瞑目的皇帝,吓得发出一声惊呼。

少年谢执:父王?!

少年谢执:老师……为什么?

谢宁看向他的目光里只有理所当然。

谢宁:他要立谢运为太子。

谢宁:谢运是裴贵妃的孩子,性子软弱,只能也只会成为外戚专政的棋子。

谢执的脸上发白,浑身颤抖着。

谢宁:臣不能看着大昭落魄。

少年谢执:好。

少年谢执:好极了。

谢执被推上了皇位,眼里却没有半分欢喜,只有对谢宁彻骨的恨。

少年谢执:是不是等我有一天在你眼里对大昭无用了,你也会这样杀了我?

谢宁: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

谢宁:陛下,臣会的。

谢宁轻描淡写地答复着,也不管谢执,甚至连跪了一地的大臣也没有多看一眼,只是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转身离开了大殿。

少年谢执:……老师,您曾经教我大义,教我社稷苍生。

少年谢执:原来这就是你口中的大义啊。

没有人回答谢执。

谢执沉默片刻,缓步上前走近了王座上,用手合上了皇帝死不瞑目的眼睛。

那夜里下了很淡的雨,血腥气却分明整个京华城都能闻得见。

后来谢执被推上王位,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个傀儡皇帝。真正于朝中把持朝政的,其实还是丞相谢宁。

客人a:这几年谢宁可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一手取消了世家举荐,改成什么科举。哈,一辈子连块好书都没摸过的乡巴佬能懂什么书?会当什么官?

时节是谢宁摄政的第五年,一家酒楼中,几个文人世子正低声谈论着什么。

立刻就有同桌的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客人:敢说谢相的不是,你不要命了?

客人a:他有胆子做小人,还不许别人说了?

青年气得口不择言,殊不知此时他口中的小人就隔着一间厢房,饶有兴致地听着他的墙角。

林琅:丞相,那帮人真是可恶,属下这就去做了他们!

谢宁:不痛不痒的几句,不必横生事端。

手中的倒好的茶被谢宁推给了对方。

谢宁:倒是你,陪我奔波了一路,渴不渴?

林琅:不不不,能为丞相分忧,怎么会渴。

林琅摆摆手,又犹豫着看了看窗外,指了指门外那座华丽的楼阁。

林琅:只是丞相大人,那个,也是我们访问民生的一环吗?

林琅指着的方向,琼台玉宇雕梁画栋好生富态。楼上或是女子男子描眉画粉,捏着嗓子招呼着过路的行人。声音软糯娇气,直勾得楼外书生的魂都飘了去。

——正是全大昭最有名的青楼离人阁。

谢宁:本相早同你说了,这次暗访地点于你怕是多有不便,你啊,怎么还是偷偷跟过来了?

林琅显然是有点呐呐。

林琅:哎呀,全大昭谁不知道丞相您不近女色。我也就以为您也就去,咳咳,没想到是这个。

谢宁:那你如今可算是第一个知道,我也是那好色的普通人中的一人了。

林琅:啊?

谢宁:当然是开玩笑的。

谢宁摇了摇头,托着下巴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离人阁。

谢宁:听说今日是离人阁的花魁竞拍,你猜,我们那个小皇帝会不会来?

林琅:他敢!

林琅: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丞相您如此为大昭分忧,他却在拖后腿,实在是可恶。

林琅手忙脚乱地解释起来,却惹得谢宁笑起来。

谢宁:知道你气他成天撩鸡逗狗不务正业,但这次你可误会他了,他呀,哪里是冲着花魁来的。

谢宁:他冲的,分明是这阁中的阁主。

林琅:阁主?

谢宁:嗯,离人阁阁主,乃是前年被本相抄家的镇北王府小侯爷楼观雪。

谢宁:这些年,他步步为营,拼命笼络着那些手下败将,就是在楼观雪的帮助下在离人阁会面的。

林琅:哼,蛇鼠一窝,这次我更要跟着了,我一定要修理得他们不敢再犯!

谢宁失笑。

片刻后,谢宁退了雅座,同林琅易容了一番,买了两张入场票进了花魁竞拍现场。

林琅整个人僵硬和棍子一样,同手同脚地引来了不少人的调笑。

谢宁:放轻松,自然点。

林琅:丞相……我搁老远都能听着他们啃嘴的声音,我冷静不下来呀……

谢宁:那可不行,你看,小侯爷他要看过来了。

于是林琅立马缩到了谢宁后面。

离人阁阁主:小公子是第一次来离人阁?

谢宁:实不相瞒,他一直好奇这离人阁能是什么光景,不曾想如今真的来了,看着满楼的姐姐妹妹们,反而害臊起来。

林琅:是,是这样!

离人阁阁主:啊,原来如此。

阁主露出一番意味深长的笑来。

离人阁阁主:赶的早不如赶的巧,今日是我们离人阁的花魁拍卖,客人不妨也带着小公子长长见识。

谢宁:自然。

林琅大气不敢出,一直等到阁主走远了以后,才敢悄声地在谢宁手上写字问起来。

“我看见了,他往一楼走过去了。”

谢宁:的确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

谢宁: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人声鼎沸,花花绿绿的绸带自三楼一路垂到了一楼,其上半空亮着无数明灯,一时晃晃如昼。

谢宁拉着林琅一路自摩肩接踵的人潮中前行,好不容易走上前台,人潮中又是一阵惊呼。

林琅:哇啊!他们喊的好大声。

离人阁阁主:诸位,今日,是离人阁十年一度的花魁竞拍!

谢宁拉着林琅用余光扫视着人群,很快便发现了隔着五尺外正低声和人交谈着的谢执。

谢宁没有动作,林琅也噤声着,只是余光忍不住多扫了谢执几眼。

离人阁阁主:今日,要竞拍的花魁,是我们的安公子!

随即从楼内被侍女牵进来一个红衣少年,少年衣着甚是清凉,一张脸姣若好女,顾盼生辉。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叫好声,灼热的目光恨不得将少年看光。

林琅:那个人……? !

不光是林琅,人群中有几个人的脸色顿时一变。

谢宁:国师许平多年前离奇被害,一家人都不明不白地暴毙,只有小儿子许意安不知所踪。

谢宁:原来,竟然是沦落到了这里。

林琅:许国师一生桃李无数,朝中更是诸多拥戴者,他的儿子怎么会……沦落至此。

谢宁垂目不言,只是目光不咸不淡地打量着少年。

谢宁:是我看低了他,谢执他啊,是知道我会跟着他来。

谢宁不再故作姿态,目光与人群中似笑非笑的谢执对视。

谢执:世人皆知,谢相重情重义,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曾护好恩师许平一家。更不曾寻到其子许意安。

谢执脸上的恶意毫不掩饰。

谢执:如今,许意安就在这里,不知道谢相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谢宁:你想要什么?

谢执:羽林卫的虎符。

谢执:给我,我默许交易的进行,接下来你可以尽你所能。

谢执:不然,就等着我叫停竞拍,留许公子继续当花魁了。

许意安在侍女的陪同下走过了谢宁面前。

谢宁看到,许意安手上还带着深深的鞭痕。

林琅:丞相,如果交给了他,您以后就不能随时随地看顾到皇城的一举一动了!

谢执:我真是替先国师大人委屈啊,别人不知道,我可是听说啊,国师之死,就是因为他的好学生不愿意当我那太子哥哥的助力。

谢执:如今,他的唯一血脉就在面前,谢相你居然还能冷眼旁观吗?

林琅:丞相,可是——

谢宁:好。

谢宁起身,朝离人阁的侍从要了一个叫价牌。

谢宁:羽林卫的虎符,今日谢意安入国师府后,陆将军会交给你的。

谢执:有谢相这样的好学生,真是许国师的好福气。

谢宁没有理会谢执的阴阳怪气,喊住了气得眼睛都红了的林琅,举起来手中的牌子。

谢宁:一千金。

全场死寂。

离人阁阁主:……客人好手笔!

离人阁阁主:一千金一次!

离人阁阁主:一千金两次,还有没有人加价?

离人阁阁主:一千金三次!恭喜这位客人抱得美人归!

沉默着的少年终于有了动作,他缓慢地抬起头,望着谢宁的目光有一瞬间恍然,随即便是讽刺。

少年谢意安:……是你啊。

谢宁的动作有一瞬间僵硬,半晌,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宁:林琅,带……意安回府里吧。

少年没有理会谢宁,沉默着跟着林琅走了。路上林琅好几次纠结地向谢宁投来目光,却被谢宁的眼神制止。

谢宁目送着少年跟着林琅远去,自己则一个人买了两坛子桃花载酒,一边慢慢地喝着,一边慢慢地独子朝国师国师府走着。

“便生草木,卑身如尘。风折雨催,怼斥不声。”

记忆里也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在他初入朝堂时,教他家国大义,教他礼仪纲常,最终死于一场无妄之灾。

谢宁:许意安。

谢宁:许,意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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