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霜

云浮剑：沈泱，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扶风：云浮！为何不用出你真正的实力?

扶风：来啊！与本座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沈泱擦去脸上鲜血，半跪在地上换气——卜一照面，他便被扶风寸断筋骨，四肢百赅皆是气血倒流，甚至无力提起云浮剑。

沈泱：云浮，如果我现在立刻自杀，你那位云浮神尊能立刻出现力挽狂澜吗?

云浮剑：如果可以，我早就杀了你。

沈泱：哈，也对。

扶风没有因为沈泱的弱势就停下攻击，只是原本随处乱甩的攻击，此时全数都朝沈泱发力了去。

沈泱一分不剩，咬着牙一一撑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不能躲。一旦躲了，就无人能拖住扶风了。

弟子a：沈师弟！——那个和凶兽搏斗的人，你看是不是沈师弟?

弟子：门主呢?你们谁看到谢师兄了?

数里外，是侥幸逃出的弟子们。沈泱微睁着眼看过去那个方向，有些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

沈泱：师兄他，应该陪着他们一起吧。

沈泱：真好啊，师兄他，能逃出去了。

沈泱闭上眼，耳畔是扶风的狂笑声，然而他已经没有气力去挡下这一招了。

沈泱做好了准备赴死。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扶风那一击却迟迟没有落下。

沈泱猝然睁开眼，怔怔地看向天际突然亮起的金色符文。此时，自剑门全山纷纷浮现起七十一方天玄阵，化作七十一道锁链，坚不可摧地将扶风束缚住。

扶风：啊啊啊——不！云浮！本座怎能又被你——！

扶风的声音被另一个声音盖了下去。

“此世伏邪，皆封敕令。”

那是个漠然而带着傲慢的声音，音色却与沈泱的声音有这五分像。

云浮剑：……是祭天坛，谢宁他开启了祭天坛。

云浮剑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出现了波澜，她望着扶风山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空白。

云浮剑：他居然连神尊大人的残念都请出来了……他这是半点退路，都没想过给自己留啊。

沈泱：你说，什么?

沈泱的脸上是脆落到极致的茫然。哪怕是先前与扶风生死战时都没露出疲态的青年，却在这一刻胆怯的像个孩子。

沈泱：师兄，师兄他不是逃出去了吗？什么祭天坛，骗人的……为什么不是骗我的?

云浮剑：入祭天坛者，献生魂，燃心血。献祭越彻底，报酬越丰厚。

云浮剑：能请来云浮神尊的残念，除非谢宁魂飞魄散个彻底。

沈泱没有说话。

他沉默着，就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良久，他才微微地摇了摇头。

沈泱：师兄说过，他还要陪我去看今年的花朝节呢。

沈泱：他说——

沈泱忽然就失了声，原本脱口而出的话就这么戛然而止。

沈泱：我忘了，其实我也等不到他花朝节。

沈泱：原来，我也根本等不到啊。

沈泱的表情似笑也似哭，他蹲下身，捂住脸，在无人的一片断壁残垣中，终于如孩子般放肆大哭。

而于此时，自遥遥天际钟鼓撞击出清越三声。

所有弟子纷纷愕然地抬头张望，短暂的沉默后，跪拜在地。

弟子：剑门参玄峰弟子林逸，恭送门主仙去！

弟子a：剑门百草峰弟子徐燕渡，恭送门主仙去！

燕婵娟：师兄……呜呜，剑门百草峰弟子，燕婵娟，恭送呜呜，恭送门主仙去！

燕婵娟哭得狠了，鼻涕眼泪蹭了一袖子，然而没有人会笑得出来。常明轻轻擦去燕婵娟脸上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缓缓俯身，朝扶风山的方向俯身叩首。

常明：剑门参玄峰峰主，常明。恭送，门主仙去！

燕婵娟：尊主……呜呜呜，为什么会是谢师兄呢?

燕婵娟：为什么扶风历万万年而杀不死，谢师兄那样好的人却要死呢？

燕婵娟：为什么啊?！

常明：婵娟，世界上总是不能求得事事完美的。

常明安慰着燕婵娟，却不知自己脸上也早已是落泪。

后知后觉地摸上脸上的热意，常明缓慢地吩咐着一旁几个只是受了轻伤的弟子。

常明：你们几个，扶风已被门主镇压 。你们去扶风山废墟看看吧，若是遇到了唐尊主的尸骨，就挖出来带回安葬。

弟子：尊主，谢师兄的尸骨呢……?

常明没有回答，只是连声音也哽咽了下来。

那名弟子愣愣地看着常明，良久，才反应了过来常明的意思。

弟子：……我明白了。

弟子：尊主，您呢?

常明：……我?我要去扶风山带一个人下山。

弟子隐隐意识到常明此时心绪的不稳定，他知趣地闭嘴，转身离开。

一同他转身的，是常明。但常明并没有朝山脚下飞去，而是去了扶风山废墟的山顶上。

飞沙走石，遍地都是血腥起。常明顺着血迹斑斑，终于在尽头出，看到了一身狼狈的沈泱。

常明：神尊大人。

沈泱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只能从呜咽着的哭泣声中判断出他微弱的生命迹象。常明一连叫了他好几声，沈泱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沈泱：师叔，你看见师兄了吗？

沈泱：我找不到他了。

沈泱：怎么样，怎么样也找不到，他去哪里了?

常明：神尊大人，谢宁已经死了。

常明：死于祭天坛，魂飞魄散。

常明的声音带着悲戚。

沈泱：我不信。

沈泱：你们肯定都是在骗我。

沈泱踉踉跄跄地起身，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沈泱：我还要，去找师兄。

沈泱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步一步地下了扶风山。常明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常明：阿泱，你疯了。

那之后，再没人看过沈泱。生死不知，行踪不识。

而常明，在扶风一战后重建了剑门，成为了剑门的新门主。

曾经傲视玄门的剑门如今成了一个破落的小门派，除了依旧挂着剑门的名头，甚至连曾经的门中弟子也纷纷离去了。

只是在常明接任的那一天次日清晨，扶风山新起了一色烟火。满天琉璃人间，万灯摇曳升起。

没有人站出来说明，但常明就是隐隐意识到，兴许是沈泱来过。

常明：为了一个不在的人，许一场不在的约定吗。

扶风山今天难得没有落雪。常明叹息一声，推门回了屋子。

此时的扶风山沉寂落寞，只有一个玄衣青年站在那，一个人静静地倚靠着一树灼灼寒梅，怀里，则是一壶半空的神仙醉。

今天是难得的好光景，日光融雪，带着丝丝暖意。

沈泱：师兄，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带你看看花朝节。

沈泱：因为你去不了临祈，于是，我把整座临祈的花朝灯都买了回来，在扶风山放给你看。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云浮剑静静地守着他，一直到最后，点了一整天的花朝灯也黯淡了下去。

云浮剑：百年之期已到，今日，我如约取走你的性命。

沈泱低低摁了一声，笑着看向云浮剑。

沈泱：云浮，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

云浮剑凝聚起剑意，直指沈泱心口。沈泱见此，抬起手，将云浮剑刺向自己的心口。

沈泱：我真的很羡慕你。你还有你的云浮神尊，但是我……我永远也找不到我的师兄了……

沈泱小声地说着，止不住的鲜血自他心口处汩汩流出，在白雪上滴绽开血色的花。

云浮剑蹲下身，平静到可怕的目光与沈泱对视。

云浮剑：我，不是很明白人类的事情。但是如今，我也有些好奇。

云浮剑：我曾经无数次怂恿过你去死，为什么如今你却主动死?

沈泱：因为啊，那百年，我知道师兄还在。我有希望相见的人，也有希望想等的人。

沈泱：但现在，已经没有我想等的人了。

云浮剑站起身来，看着沈泱身上的血越流越多，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声音也平寂了下去。

云浮剑抬起手，将沈泱的尸体抱起，朝着为转生云浮神尊的预留的阵法走去。

云浮剑：我的确不懂人的情感。

云浮剑：但是，果然还是不懂的好。

随着阵法的催动，沈泱的身体渐渐粉碎，被阵眼处的一枚琉璃心尽数吸收。不知过了多久，那枚琉璃心渐渐凝实，在半空中汇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云浮剑：神尊大人！

人影没有动作，良久，才开口。

云浮：云浮，好久不见。

云浮剑一怔，愕然地看向了其中的那颗琉璃心——依旧澄澈。

人形终于凝实，是云浮剑记忆中中的样子，但其中人的神情，却是云浮剑剑记忆中那位云浮神尊所不该有的哀伤。

云浮剑：是阵法哪里出了问题吗……不可能的……

云浮剑神色慌乱，云浮轻轻叹了一口气，安抚住她。

云浮：不是你的错。

云浮：是我自己，在吸收了那最后一个魂魄后，强行一并吸收了那份记忆。

说到这里，云浮顿了顿。

云浮：……那份感情，对我影响还是有些重了。我需要把他分离出来。

云浮剑：我明白了，神尊大人，我会看守好它的。

云浮：不必看守。

云浮剑：神尊大人?

云浮：说起来，那孩子的结局还是我之前没处理好扶风的报应，这因果，无论如何有我的那一份。

云浮：分离它之后，就说他是我捡来的养子，养在神界——不，还是随他吧。

云浮拿起云浮剑，走下了引灵台。

云浮：申央是我的本名，是我尚且是琉璃心时的名字。如今，那孩子，也就叫沈泱吧。

云浮闭上眼，耳边是倏忽风声。

他最后看了一眼扶风山，那一眼神色莫名，带着这位神尊大人自己都恍然不觉的复杂。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不再犹豫，带着云浮剑回了神界。

系统：沈泱悔过值：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