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霜

唐红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将徐宵至的尸骨炼成阵眼，埋于扶风山脚下的。常明静静地陪着她，但是唐红除了在徐宵至死的时候哭了一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失态。

常明：实在撑不下去，就哭一场吧，师姐。

唐红：你知道，师兄也知道，只有我是个傻子，直到现在才知道。

唐红：……常明，如果师兄宁可自己死去也不动手，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唐红：只能是不能杀。

那方矮碑被埋于扶风山的山巅，碑前无一字，只有唐红放下的两坛酒。

剑门不成文的规矩，不敬祖师爷云浮神尊的门徒，不得入碑。

唐红：可他怎么会是云浮神尊呢?

唐红：可沈泱怎么会是呢?

常明：……阿月把云浮剑认主的消息告诉师兄的时候，师兄把自己关了一宿。

常明：你我都知道，云浮剑认主，只有一个可能。

常明轻轻叹了一口气。

常明：师姐，去看看谢宁吧。

常明：这个时候，他应该也醒了。

常明：我们啊，欠这个孩子的，如今可真是太多了。

唐红：……我知道。

唐红在碑前郑重地磕了两个头，然后缓缓起身，推开了扶风山的殿门。

她的手中，是徐宵至交给她的门主令。

谢宁：咳咳，师姨?您怎么来了?

谢宁：唔，师叔也在啊。

谢宁：让我猜猜，怕是师尊气得半死，赶你们来骂我了吧，哈哈。

谢宁：……师叔，你们怎么不说话?

谢宁停住了，他捏着被子的指节微微发白，语气带着自己都无意识的害怕。

谢宁：师尊呢?

谢宁：……师尊呢?

那枚门主令被唐红恭敬地递了前去，唐红和常明俯身，行了一个礼。

那个姿势谢宁再熟悉不过，是拜见师尊才会行的门主礼。

仿佛一盆冷水上下将他浇了个透彻，谢宁几乎是刹那间便明白了。

唐红：百草峰峰主唐红，拜见新门主。

常明：参玄峰峰主常明，拜见新门主。

谢宁：……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谢宁沉默了一瞬，自嘲地笑笑。

谢宁：那个蠢货，又自作主张。

唐红：……师兄用气运改了天机，为你欺瞒下天命补足寿数三百年。

常明：护山大阵被强行开启，百年间剑门将有一个百年的安全期。阿宁……你得在这百年间巩固到师兄给你的渡劫大圆满修为。

谢宁的目光很平静。带着破碎的死寂。

谢宁：我会的。

谢宁：师叔，不，常峰主，请回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常明点了点头，拉上了唐红退了出去。

谢宁：……系统。

谢宁：系统，你给我滚出来。

系统：沈泱的悔过值终于突破了，现在是5，高兴点，等满100了，我们就能去下个攻略对象那里了。

谢宁：你在让我救沈泱的时候，不是说过只是会让我昏迷一会的吗？

系统：对啊，你只是昏迷了一些日子，而沈泱终于爱上你，悔过值也可以刷分了。

谢宁：为什么师尊死了?

谢宁：为什么徐宵至死了?！

系统：那只是必要的牺牲，宿主。

系统：徐宵至死了，那只是在其中的小小意外，是世界自洽的代价。

系统：就算不是徐宵至，也会是其他人。

系统：反正，我们的目的，只是沈泱而已。

谢宁：闭嘴。

系统：宿主?

谢宁：闭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系统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在谢宁的眼神下被逼了回去。

系统从来没有在谢宁身上看过这种眼神。

哀伤。是无力而自责的哀伤。

谢宁：对不起，师尊。

谢宁：真的，我真的，我很后悔。

谢宁将身体蜷缩起来，小声地呜咽着。

哭也哭得小声，像是怕被别人听见。

良久，谢宁起身，擦干净了眼泪，轻轻拿起被唐红放在桌子上的门主令。

谢宁用手小心翼翼地抚过上面的纹路，珍而视之地别在了腰间，推开了门。

门外是依旧的霜雪气，只是再也没有了那个会插科打诨的，笑着和他打趣的人。

谢宁：停霜，走啦。

停霜蹭了蹭谢宁的手，乖乖收鞘。

燕婵娟：谢师兄?你怎么就下地了?

燕婵娟：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伤，怎么不多修养几天呐！

谢宁摇了摇头，谢绝了燕婵娟。

谢宁：不必了。

谢宁：和峰主打声招呼，把弟子们都着急一下吧，商量一下剑门封山百年的事项。还有，新任门主的更迭事情吧。

最后一句，谢宁说的极为艰难。

燕婵娟：我明白了，谢师——谢门主。

燕婵娟反应过来，匆匆点了点头，快步御剑飞去找了两位峰主。

谢宁则是提着停霜，缓步走向了问剑台。

问剑台自然与剑门门主的身份无关。只是身为剑尊，必须是剑法最强之人。而若是有人不服，则可以向其发起挑战，取而代之。

谢宁：师尊，您把门主之位给了我，却并未要求剑尊的位置。

谢宁：我知道，您是不想让我承担太多。

谢宁：但是，我想。

谢宁：这是您曾带给剑门的荣耀。没道理到我这就舍弃了。

谢宁握着停霜，在问剑台上静静地立着。

而问剑台下，越来越多的弟子逐渐踏入。原本冷冷清清的问剑台，很快便热闹起来，响起来弟子们的窃窃私语。

弟子：你听说了吗？咱们整个剑门都封山了！是不是出了乱子?

弟子a：你消息还是不够灵通啊。

弟子a：我可是听说，你凑进来点，这件事我怕给别人听到。

弟子：什么事你这么神神秘秘的。

弟子a：我也是听说哈，听说，徐门主死了。现在是他大弟子谢宁接替。

弟子：真的假的?剑尊可是天下第一人，谁能有能耐杀了尊主?

弟子a：所以我也纳闷啊！

谢宁：剑门门主徐宵至，于昨日陨落。托付座下弟子谢宁接替门主一职，同扶风山峰主。

谢宁立于高台之上，语气冷然，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与郑重。

唐红和常明站于弟子前，在谢宁话毕后俯身叩拜。而余下的弟子们慌乱了一瞬，紧接着手忙脚乱地跟着跪拜了下去。

谢宁：鸣钟——

十方大阵钟鼓声震，如同两声闷锤，敲击着人的神魂。

谢宁转身，面朝扶风山的方向跪地而拜。

谢宁：徒弟谢宁，承蒙师尊授业之恩今，自当为剑门鞠躬尽瘁。

钟声尽，人们起身，神色各异，忐忑不安着看向高台上的谢宁。

谢宁今天穿着的是一身玄服，手中停霜清亮素净。

谢宁：今日除了接任剑门门主，我还将立下一则问剑试。

谢宁：今日我于此挑战诸位，若皆胜，我便为剑尊。若败，胜者为剑尊。

唐红愕然地看向谢宁。

唐红：谢宁你疯了?！

不光是唐红，弟子们也纷纷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一轮开来。有几名弟子对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剑鸣出鞘，飞身上了问剑台。

弟子：门主，得罪了。

谢宁：挥剑便是。

剑光凛冽，交错勾陈，一息间便以不下百招。谢宁行云流水地将对面的攻势照单全收，长剑一挑，在对方呼吸一乱之时以剑势拨断心诀。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那名弟子愣愣地看向脱手的剑，露出一个苦笑。

弟子：谢门主赐教。

很快又有几名弟子上前，一名又一名弟子，甚至有好几个人一起打，却都被谢宁一个一个全胜了。

谢宁就那么站在问剑台上，不厌疲倦地挥着剑。

这一次他的身边没有需要被护着的沈泱，可他同样有着不能输的理由。

弟子a：咳咳，谢门主赐教。

最后一名弟子不甘认输，谢宁握着停霜，缓缓离开了问剑台。

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谢宁终于撑不住了，呛出一口血。

谢宁：三千一百七十二人，果然还是有点勉强。

谢宁：不过，撑下来了。

谢宁露出一个天真的笑来。

谢宁：如果师尊知道了，一定会满世界去招摇过市地炫耀。

谢宁：他那个性子，肯定——

谢宁说到一半，停住了。

像是戛然而止的风，突然就失了声。

谢宁顿了顿，默默擦干净了停霜染上的血，一个人走回了扶风山。

谢宁：常明师叔?

谢宁有些惊讶地开口，他没预料到常明会在这等着他。

常明：师妹担心你，你大病初愈，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谢宁：师叔放心，我心里有数。

谢宁：这条命是师尊给我抢下的，别人要，我还不肯给呢。

常明：你呀，唉。

药包还是被常明硬塞给了谢宁。

常明：有件事，我考虑了很久，还是想说给你听。

谢宁抬起头，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

常明：沈泱这些天一直在封山阵的阵口守着。他很想你。

常明：阿宁，要不要去见见他?

谢宁：不了。

谢宁轻轻摇了摇头。

谢宁：百年封山大阵，既然是封山，哪能随便放人进来。

谢宁：只是，师叔，如果可以的话。

谢宁：能不能帮我给他传个音?

谢宁：告诉他，不必再找我了。

常明：好。

常明叹了口气。

常明：只是偷偷见一面，阿宁，没事的。

谢宁：没有结果的事情，何必浪费念想去想。

谢宁：就这样吧。

谢宁：师叔，辛苦传信昭告天下。剑门门主更迭，封山百年。

谢宁：百年后，剑门会接回仙首的位置。

常明：好。

谢宁点点头，转身走向了徐宵至曾经闭关的洞府。

谢宁：百年间，我会闭关突破到渡劫大圆满。这期间，辛苦师叔和师姨帮我照看剑门了。

常明：你呀，何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谢宁摇摇头，走进了扶风山的满天霜雪里。

系统：沈泱悔过值：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