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至

谢宁伤得极重,沈泱从满目疮痍中将他抱起来的时候,甚至不见半块好肉。伤口叠着伤口,尤其是手腕那尤为严重,深可见骨。

沈泱小心翼翼地将谢宁轻轻抱起,撕下干净的里衣给谢宁将伤口包扎起来。

谢宁:疼……

少年沈泱:师兄你忍忍,伤口不处理不行的。

谢宁当然没有回应他,大抵是真的痛的狠了,才会连昏迷着也会小声地抱怨。

少年沈泱:师兄,我很快就会带你回家的。

少年沈泱:回扶风山,我们的家。

云浮剑:我已经没有力量了。

少年沈泱:多谢前辈帮忙。

云浮剑:交易而已,再说和你也没有关系。

云浮剑:至始至终我在意的,只是神尊大人而已。

云浮剑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重新归于黯淡的云浮剑。

沈泱抿了抿唇,将云浮拿起,放进了芥子空间里。

不是他的,沈泱从来不会强求。

反正,他已经有了他自己的,只属于他自己的。

沈泱将停霜擦拭了一下血渍,轻轻上了剑。停霜难得的乖巧,在谢宁身旁蹭了蹭,顺从地带着二人往回飞了剑门。

燕婵娟:沈师弟,不是说和谢师兄去长安城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燕婵娟:啊!谢师兄怎么那么多血?是谁伤的他?

少年沈泱:魔修埋伏。燕师姐,快去找唐尊主!

沈泱抱着谢宁的手微微颤抖着,一直到百草峰的师姐带走谢宁医治时,察觉到怀中一空的沈泱才回了神。

燕婵娟一脸关切,拿着一方帕子想递给他。

沈泱下意识摸了摸脸,不知何时,原来已经泪流满面。

燕婵娟:呜呜,小师弟你别哭啊,你一哭,我也控制不住了呜呜呜……

燕婵娟:谢师兄那么好的人……

沈泱沉默地蹲在门口,也没有和人说话,如同一尊不知言语的石像。

沈泱就那么等了整整三天。

唐红:阿宁伤得很重,要不是还剩一口气吊着,现在得给他收尸了。

药盒被唐红拎了出来,她扫了一眼蹲着的沈泱,神色有些复杂。

唐红:阿宁很少护着谁的,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蠢。

谈及谢宁,沈泱那双黯淡的眸子终于动了动。

唐红:为了一个人,居然蠢到连命都差点丢掉了。就算你是……是他师弟,那也不能。

唐红:我第一次觉得,我看不懂他。

少年沈泱:……师兄很好。

沈泱动了动唇,有些嘶哑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唇齿间挣扎出来。他低头看着已经洗过一次的手,却仿佛身边还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迹,谢宁的血气。

唐红:算了,你们的事情,既然是你们自己选的,我也懒得干涉。

唐红:掌门师兄找你有事,你自己去扶风山吧。

少年沈泱:好。

蹲的实在久了,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脚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沈泱扶着墙慢吞吞地起身,迈出几步,又想到什么,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唐红。

少年沈泱:师兄还要多久才能醒?

唐红:半年?一年?谁知道呢。他那一架不仅透支了灵力,更是伤到了心魂,就算能睁眼了,没修养个几个月,也不要想下床走动了。

唐红:……祈祷吧,他要是明年开春还不能醒,就得准备埋了吧。

少年沈泱:师兄竟然伤的这么重?

唐红:不是因为这个,是另一件事,天生的病。

唐红:另一个病,用药得他亲自来。唉,说了你也不懂。

沈泱的眼睛瞬间红了,他几乎立马就想闯进去照顾谢宁,却被唐红遏止住喊停。

少年沈泱:……只见一面,也不行吗?

唐红:他现在人事不知,你看了又能如何?

推门的手顿了顿,许久,才终于放了下来。

少年沈泱:师兄,快点醒过来吧。

明明知道谢宁不可能听得见,沈泱还是低声哀求着。

少年沈泱:我还没有告诉你……我还有很多事没告诉你,师兄,你不能死。

停霜被沈泱安置在了隔壁的房间,沈泱摸了摸剑身,半晌,离开了百草峰。

扶风山就在百草峰的隔壁,沈泱下了云梯,在扶风山的山门那看见了一个白衣青年,却不是谢宁,是剑尊,徐宵至。

少年沈泱:师尊。

少年沈泱:……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师兄。

徐宵至:阿宁啊,这些话我只对你说。

徐宵至的语气带着惊人的哑,沈泱这才注意到,徐宵至的手中提着一壶半空的酒。

徐宵至:我第一次把你从长安城捡来的时候,你才这么大。

徐宵至:那时你哭着不肯跟我走,一直拉着你娘的袖子不放手。

徐宵至笑起来,笑意却带着忿。

少年沈泱:……所以,师兄才能在满目疮痍中,一下子,就能找到城门吗。

徐宵至冷不丁地将沈泱抵在墙上。沈泱吃痛,眯着眼看着徐宵至。

徐宵至:阿宁,你到底拿沈泱当什么?

徐宵至:剑门需要渡劫期。你不能死。

徐宵至:……为师已经快要飞升了,不能再护着剑门了。剑门需要渡劫期护着,阿宁,你不许死!

地上那数个坛子被徐宵至踹翻了,在雪地上咕噜出叮当一声。

沈泱扶着徐宵至的手微微颤抖,直觉告诉他,他不能再听下去了。

但鬼使神差的,脚下就像是生了根,沈泱盯着徐宵至,没有走。

徐宵至:阿宁,沈泱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徐宵至:是沈泱?还是无定骨?

徐宵至仰天大笑着,一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仰倒在地上,不再说话。

沈泱沉默着盯着这一地狼藉,半晌,一个人独自下了山。

路很长,沈泱走的很慢,但沈泱没有停下。

少年沈泱:师兄。

少年沈泱:你是不是,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这句自问自答的话被他说的小心翼翼。沈泱张开手,拥住了满天霜雪。

路很长。沈泱在暮色四合中,走下扶风山。

唐红:回来了?

少年沈泱:……是。

唐红:我特意给徐宵至灌的酒,他和你说了多少。

唐红的脸上是难得的疲惫。她垂下眼,帮沈泱拭去肩上的霜雪。

少年沈泱:说了师兄,还有,无定骨。

唐红:阿宁最早被师兄捡回来,就是看重了他的万灵体。万灵体之人,天资极好,更是在金丹后,能直接跳过元婴境界,成为渡劫期。

唐红:剑门这几年门生难言,已经青黄不接,掌门师兄又即将飞升,剑门无人可庇佑。

唐红:师兄这么看中谢宁,就是想让他在自己飞升以后,护着剑门。

少年沈泱:我知道。

唐红:不,你不知道。

唐红:天生万物,有得必有失。万灵体资质逆天,在金丹期也有一劫难,需以身怀无定骨的人为药。

唐红:杀无定骨,取其骨血,破劫。

唐红:阿泱,你天生和阿宁就合该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沈泱沉默,顿了顿,扬起一个笑。

少年沈泱:但师兄没有。

少年沈泱:所以,我也不会有。

唐红:劫难到时,神鬼难医,他不杀你,就只能去死。

少年沈泱:尊主,你刚才说,需要以骨血为药。

少年沈泱:那倘若,我以心头血入药,师兄是不是没事了。

唐红:你疯了?那可是修士的本源!

唐红:只是从谢宁杀你变成了你自己慢性自杀,又和谢宁杀你的结局有什么区别?

少年沈泱:不一样的。

少年沈泱:是我自愿的。

沈泱低声说着,眸光温柔。

少年沈泱:能在最后百年,还能帮上师兄,陪着师兄,这很好。

死寂的云浮突然铮鸣起来。

少年沈泱:别担心,只是我的命而已。

少年沈泱:云浮神尊还会有下一个转生,你还会有新的主人。

这话是沈泱用灵念同云浮说的。

沈泱平静地看着唐红,语气平淡得像是只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

少年沈泱:师兄之所以会伤到心魂,是关于万灵体的事吗?

唐红:……你很聪明。

唐红:没有根骨导引的灵力,只是如无根水被拘在阿宁的灵海里。平日不惊动还好,一旦强行使用,而他本人又无法压制。

唐红将目光投向在天际影影绰绰的扶风山。

唐红:便会如雪崩,一发不可收拾。

少年沈泱:怎样才能救师兄?

少年沈泱:……我可以现在就取血,能不能有用?

唐红顿了顿,叹了口气。

唐红:这又未尝不是他的劫难呢。如今,只能用药吊着,等他自己挺过来了。

少年沈泱:尊主,我想下山为师兄寻药。

少年沈泱:可以吗?

唐红:也好。我擅作主张告诉了你无定骨的消息,不知道掌门师兄要发多大的火。

唐红:你下山避避,等过些日子师兄消气了,你再回来。

少年沈泱:谢尊主。

目送着沈泱拜谢过离开,唐红垂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她红了眼,忍不住回头朝树后的那个身影骂了出来

唐红:为什么?

唐红:师兄,为什么啊?!

唐红:……杀了沈泱,不好吗?

徐宵至:沈泱不能死。

徐宵至:师妹,开启锁山大阵吧。

唐红:师兄……你疯了吗?

唐红:就为了阿泱和阿宁那两个孩子?

徐宵至:……是我的错。从一开始,就错了。

唐红哽咽着,抖着手,将尊主令交给了徐宵至。

徐宵至:小师弟,我们三个呀,就数你看得最明白。

常明:师兄,没必要的。

徐宵至:我这一生,亏欠过很多事情,很多人。

徐宵至:我很后悔,当年为什么要为了摇光剑辜负了母亲。很后悔,为什么要为了仙首的身份,将阿月推给陆临祈。

徐宵至:阿宁是个好孩子,阿泱也是。

徐宵至:只可惜这一次,恐怕又要让阿宁受累啦。

三枚尊主令牌在徐宵至手中粉碎,自扶风山方圆一里内,无数咒文浮现,将剑门牢不可破地禁锢起来。

常明:云浮神尊在上,今剑门后人常明。

唐红:今,剑门后人唐红。

徐宵至:今剑门后人徐宵至,自请散尽修为灵力归于弟子谢宁。为谢此罪,当锁殒骨扶风山,镇压摇光。

祠堂内供奉着云浮神尊的碑一时灿若星芒,点点碎光飞入徐宵至身体里。

徐宵至咳出一口血,后知后觉地伸开手,感受着灵力四散,又在半空中摇摇飞去了扶风山。

徐宵至:为师一直觉得很愧疚。为了看守摇光和守护剑门,将你从小就带离父母身边,背负着大弟子的身份和责任。

徐宵至:那时你还那么小,剑都拿不稳,却在我的呵斥下,即便摔得遍体鳞伤,也还是得咬着牙去挥着剑。

徐宵至:如今,因为云浮的事,甚至不能把沈泱杀了给你换骨,哈。

徐宵至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咳着血,仰倒在满地血腥中。

徐宵至:……阿宁,为师将毕生修为给你,赔上此生机缘,换天机为你强行续命三百年。

徐宵至:对不起,阿……

徐宵至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剑门门主,玄门仙首,剑尊徐宵至,死于七月寒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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