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凭信

半梦半醒时分还清晰的那张脸,贺峻霖一场好睡转眼醒来,枕边无人,贺峻霖伸手,空荡的另一侧连余温都摸不着。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甚至都有点恍惚自己到底是怎么到床上来的。

贺峻霖:「人呢?」

贺峻霖步子晃晃悠悠走到紧闭的房门前,只轻轻地打开一点小缝隙,被隔离在外的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争先恐后挤进来,吸纳进贺峻霖的四肢百骸,叫他不太舒服地打了个冷颤。

贺峻霖安抚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外面人的交谈声也从门缝钻了进来,如有延迟性地才传到贺峻霖的耳里。

是不知何时光临的严晴薇。

贺峻霖眼下倒是不太好露面了,毕竟他来也没跟晴姐有过报备,她也不知道贺峻霖会出现在这。

深有种粉丝私联明星,怕被经纪人抓包的赶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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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姐:如果这孩子稳定了,他的亲生父亲也愿意接手,其实放手是最好的。

自从严浩翔的精神和身体状况好转之后,严晴薇也不再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公司一大堆离不开她的事务拖着等处理,她是忙里挑空才过来一趟,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如电话里说更干脆。

为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好在严浩翔只是在医院里头折腾来折腾去,严晴薇也就放任不管了。

是严母非要找父亲的不痛快,明知父亲对严浩翔先斩后奏结婚,本就态度不算明朗。好不容易老辈子的两个人能打通一次电话,也不知道是故意气父亲,还是严母突发奇想,说什么安排双方父母见面,还有商讨婚礼择期之类的事。

打最初严晴薇就好生跟母亲说清楚过了,双方父母见面的事可以慢慢找时间,而且两个人都是公众人物,产生的社会舆论和影响都得风险把控,不着急官宣二人的关系。

严母倒好,严晴薇说过的都是空话,转头跟父亲为这些事吵起来了。她一个劲指责父亲见不得子女幸福,成家立室,说他守旧固执,一辈子活得没滋没味。

暂且抛开不论这为着严浩翔和贺峻霖的关系身份吵的架,孩子的雷严晴薇还握在手里呢,这怎么敢讲。

真要照严父规划的人生,先是把严浩翔培养起来,管理和运作家族企业,再是商业联姻,稳固根基,然后继续培养下一任的蓝图执笔人。

只是恰好一切早都不如意地脱轨,如今的严浩翔完全不在父亲的掌控之中,母亲却大有种幸灾乐祸大快人心的快哉。

对严父而言,可能唯一值得慰藉的是,严晴薇丝毫不逊色于年轻时的自己,在商场上杀伐果决、气概不凡。尽管她是个女儿,外孙外孙女身上多多少少也流淌着他的血脉,再介意的话大不了严晴薇跟孩他爹商量一下孩子改姓的事。

总不能将严浩翔这么个随时暴起的不确定因素,硬把他掰回到正位上,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严父不死心是肯定的,但中间到底还隔了个严晴薇,给这父子俩当壁垒做缓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有她这个家早该乱套了,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目前最不可控的要素还是在孩子上,且不论最后医生要如何言断,还有个远在异国他乡,性情人品成疑的亲生父亲。孩子去留全不凭严浩翔意志。

严晴薇有一百种预案来应对任何可能突变的情况,但是对严浩翔,只能给他打好预防针,做些无用的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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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姐:再说了,你们真的想要个孩子,以现在的医学发展和法律包容度来讲也不是不行。

晴姐:你们还年轻,也都具备生育能力。

晴姐:而且在爸那,要知道他到底还是传统,是更愿意接纳身体里带着他血脉的,将来也心甘情愿地尽心培养做继承人。

晴姐:你甚至可以撒手不管。

严晴薇素来一针见血。

晴姐:也省得你都到这个岁数了,爸还一心想你叛逆,要板正你。

倘若她看得不够透彻,心中没数,怎么能耐着性子花上这许多年,以一介被看轻的女流身份走到家族商业版图的中枢,且稳稳站住脚跟。

世俗有他们的固有偏见,老一辈的思想守旧伤人,但她跟严浩翔的关系这么多年也还是止于血亲姐弟,从不牵扯家业分割或者狗血的阋墙斗争。

总之谁还能眼看着谁饿死不成。

父母不和,子女就不得不自行报团取暖,达成内部长线团结。不过这大概也算是此类家庭中的唯一幸免。

人若不只活当下,肖想身后事,只怕是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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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没有概念,关于严浩翔父母半辈子的琐碎和争斗,到底严浩翔他们家有多大的产业需要人承继发扬,以及老一辈人对直系血脉的执念。

贺峻霖跟他们的家庭和利益关系没有牵连和拉扯,就算偷听到墙角也听不明白严晴薇更深层的思虑,只是担心念生的最终归所。

严浩翔再怎么我行我素,不谙常理与规矩,但生死评命,有其溯源。严浩翔对念生、年生的母亲感情再深厚,能不能留下,他们怎么说都算不了数。

或许晴姐以为,严浩翔到年纪了是会有对孩子的情结,可以以后再考虑的。但贺峻霖没有这样的考虑,第一次是意外,是迫不得已,但他受不了第二次。

倘若他跟严浩翔有一个能生,也不过跨一次鬼门关,在黄泉路淌一趟,说不准还能跟惦念的人碰上一面。但他俩都是男的,就算法律承认,医学上也没有理论依据允准。

怎么,又给贺峻霖这个合法配偶,整出一个连母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崽吗?

贺峻霖:「这玩笑开得可真够地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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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很想出声反讥一句,但还是算了,免得还得费口舌解释自己打哪来的。

他本来不想再听,预备把门关上耳根子清净,往后边撤一步提胳膊关门,不小心蹭到放置身侧的输液架,险些要倒,贺峻霖忙双手去扶,还是整出点响动来。

门惯性地趁贺峻霖收手带走的动势往里敞开了一点,外头通透明亮的灯光不偏不倚打了一束进来,晃到贺峻霖的眼睛,异常刺眼。

他不及抬手遮住那道刺眼的光亮,忙扶正输液架。这动静不算大,外头专注说话应该不至于捕捉到。

他正自我安慰似的想,然后一片阴影将刺眼的光遮了过去,没待贺峻霖从半张脸宽的门缝看清楚,这扇本该要关上的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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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晴薇不奇怪严浩翔惯没礼貌,一字不给她搭腔,却是奇怪他怎么突然起身往闭着门房的那间走。

晴姐:?

因为她完全没有听到严浩翔时刻在关注的动静。

严浩翔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他早从里头出来还是特意关好的,严晴薇不愧是天下第一好打搅弟弟好事的亲姐,偏挑了今天来例行巡视,拉他洗耳。

贺峻霖像只受惊的兔子,耳朵猛地僵直竖起,瞪圆了眼还有点气鼓鼓地看着他。

严浩翔:醒了?

严浩翔语气很轻,像是怕吓坏了他。

严晴薇在后头好奇地过来了,探头一看,究竟是发现了这个凭空出现的人。

晴姐:诶?

晴姐:小贺儿也在?

严晴薇丝毫没有被人听墙角的尴尬,相比起贺峻霖她也是够坦荡荡怡然大方的,大概是真觉得自己没背着人家说什么不该说的,怪叫人不舒服的话。

晴姐:怎么睡这了?

严晴薇很会找重点,蹙眼微笑间就拿捏了主场优势。

贺峻霖僵在原地一时不知怎么动弹肢体了,手里还抱着个输液架,一对耳朵被吓蔫了似的慢慢耷拉下来,恨不得遮住自己整张脸。

严浩翔猜刚刚那些话贺峻霖是都听到了,不知道他心里作何感想,见他逐渐把头低下却没有动,才伸手去拉住他。

贺峻霖的手腕被缠住,他微微一颤放开手里的东西,由人带着走到外面的光亮里,严浩翔投射在他身上那片的阴影就此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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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翔:磕伤了?

严浩翔握住他的手腕,把面前人从头到脚仔细扫视了一遍,看起来倒是未伤毫发。

贺峻霖摇头,轻松地把那节手腕从严浩翔热意滚烫的手心抽出来。

严晴薇看自己弟弟像是被恋爱脑上身作祟,怪道一身鸡皮疙瘩起来了,这就跟当初严浩翔看自己姐姐跟姐夫腻歪时生出的感触一模一样。

晴姐:那个,刚好小贺儿也在哈,是跟组回北京了吧。

严晴薇似乎不奇怪贺峻霖怎么闪现的,还能很好地给贺峻霖找到解释,省去那套有来有回的流程。

贺峻霖点头附和表示是这么一回事,晴姐便接着把事项谈了。

晴姐:取名字的事浩翔跟我说了,但还是找个时间你们俩一起去找大师求个好字,也是给念生转运。

目前的情况虽然棘手,说到底还是一条生命,出生就扎根在医院这个迎来送往的地方。

倘若连新生都无人欢迎的话,那这个世间未免也太过冷漠了。

贺峻霖撕开那层将生死与人世隔离的薄膜,哪怕他不曾怀抱着母亲般的心拥抱过新生的实体,却还是给予了同这世界的署名和联结。这是孕育了这条生命的人都不曾敢下的定论。

比意外更快来临的还是意外,迎来生命的代价还是生命。

贺峻霖对严晴薇的建议无可表态,点点头表意自己知道了。

严晴薇没什么自觉,严浩翔知道他此时是不自在,没兴致多谈,随后两三句话打发自家亲姐离开。

严浩翔:你不是公司的事务还没处理完,看过念生了就抓紧回去吧,没什么要紧的也不用总来。

严晴薇听他是话里有话,多不满她来似的,但还来不及多跟他言语上纠葛个明白,就被亲弟弟一把推了出去。门一关彻底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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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在沙发上坐定,似乎是缓过来了一点。

也不知是不是女儿肖父,严晴薇身上总要给人一种不适的压迫感,叫人喘不过气来。

贺峻霖:「这么多年严浩翔是怎么能适应并习以为常的。」

他想,照严晴薇的路数,今天还只是说说而已,到时态度强硬地逼严浩翔搞出来个自己的孩子,也不无可能。要真有那种境地,贺峻霖还是该先撇清一下跟自己的干系。

贺峻霖脑子里闪过一百种影视剧常用的狗血套路,直至膝盖落下一片温热,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统统被面前人截断。

严浩翔一手扶着他的膝盖,单膝跪地放低会带来压迫感的身高海拔,与贺峻霖飘忽不定的视线就此齐平。

贺峻霖的头先做出反应,往后微仰拉开距离,视线避无可避地聚焦在那张清晰的面容上。

严浩翔才是一贯没什么路数可供参考的人。贺峻霖的半边身子麻痹,不听使唤地被摁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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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翔:我对要孩子没有想法。

贺峻霖压根明白过来严浩翔突然讲的什么,他脑袋一歪,睡醒后乱糟糟的头发跟着倒向一边,像是替他发问。

严浩翔:除了念生,我们不会再有别的孩子。

其实更确切的表达是,严浩翔不会再跟贺峻霖以外的任何人产生瓜葛。

严浩翔:你不要把我姐姐的话听进去,那不是我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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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我没有在意。

贺峻霖一时对他的坦白不知该如何招架。

但他又把心里的丑话讲在前头了:

贺峻霖:就算真的有那一天,跟我也没关系。

贺峻霖:毕竟是你们家的家业。

要生也是严浩翔自己的事,别道德绑架地跟他一个外人扯上关系。

眼下看起来,严浩翔就差双膝磕在地上给贺峻霖跪下才能采信于他了。

严浩翔:我不需要那些。

严浩翔:「我只需要你。」

贺峻霖没说话,严浩翔口口声声说不需要,贺峻霖没问他究竟不需要些什么,又真正贪心地想要什么。

因为好像都太虚无缥缈,仅凭严浩翔张嘴一说,那些预设就真的只凭意志便能消解。

贺峻霖:「那马哥和丁哥又何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贺峻霖没由来的伤怀,只是回避:

贺峻霖:严浩翔,我没那么多想法。

贺峻霖:我只盼当下,大家都顺遂就很好了。

贺峻霖:何必纠缠那么多。

贺峻霖拂开严浩翔板住他膝盖的手,站起身来侧过去避退,

贺峻霖:念生取名的事等我对过行程再安排,今天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他。

贺峻霖:你...

贺峻霖看着严浩翔略吃力地撑着沙发起身,他面上的血色看起来不算好,

贺峻霖:你也好好休息,别不吃饭。

他跟兔子似的,话说完也不给严浩翔反应,转身就走了。严浩翔只能眼睁睁看那扇门被关上,贺峻霖走得干脆又毫不留恋,他却追也不能追。

也是,

严浩翔:「我凭什么让他相信呢。」

既有前车之鉴,严浩翔纵使把话说得再漂亮绝对,面对贺峻霖就只有苍白无力。

狼来了的听闻,贺峻霖连第二次机会都不会给,否则他才真的是蠢而不自知。偏听偏信了严晴薇,未尝算不得清醒。

严浩翔总该付出点实际代价,才能算得上有诚意有资格求得贺峻霖的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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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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