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强制安定·上
贺峻霖没有给晴姐一个准确的答复,他所困惑严晴薇口头赋予他的沉重意义,甚至不能苟同自己真的在严浩翔那算得上有言语重量的角色。
去或不去,只取决于、依赖于他独立的个体思想。
面对严晴薇的请求,他可以编造任何理由拒绝,也可以出于安抚仅仅只是口头答应而已。只要是他不想、不愿意,他可以不去。
电话挂断,贺峻霖握着手机呆坐了一会,页面切换几轮,停在他跟严浩翔的私信聊天界面,最新且唯一的一条,是他在严浩翔飞走之后拨打却没被接通的拨电。
从南京过后,贺峻霖的新手机只恢复了部分以往数据,私信联系人的历史记录需要得到个人授权找回,他跟严浩翔的那些陈年旧事,贺峻霖没想寻回。
但在贺峻霖的记忆里,丢失的那些是比数据刻录更清晰。
上一条是他对演唱会的祝愿,也是断带了三年之后的唯一一条联络数据。
再上一条是三年或者是更早前,贺峻霖分享的一家餐厅位置,那是他去吃过一次,很合口味但后来一直没机会再去的餐厅,他当下只分享给了严浩翔却没有追过反馈,不知道他去没去,也不知道那家还是否在营。
有很多不好追究的,除了那几条总是很难得到及时回复的联系,往上才有的关于音乐、影视、球赛的双向分享。
三年之中的互不联系似乎一直是他们特别的默契,是队友却从没在生活上碰面,都在同个圈子里混却总是听闻彼此却没遇到。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俩很可能会自然而然地避开彼此的这辈子。
是严浩翔先打破了这个平衡,贺峻霖产生了动摇,两个人居然最后像车祸惨烈地撞在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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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下了车,江风似有所感地收起手机回头,看贺峻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贺峻霖:你帮我定个机票吧。
江风:到达地?
江风其实猜得到一二,询问是出于职责和掩护。
贺峻霖:到北京,先定今天的。
贺峻霖想得再多,不如问问时机合不合适。
江风:明天剧组还有工作安排。
江风如实告明。
贺峻霖:我去找导演看下能不能调戏,票你先定着,不行的话就改期。
今天、明天、后天对贺峻霖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江风:好。
江风没再多说,一切照做不误,查票定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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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回到剧组,穿过勤忙的人群去找何暨。
重庆的取景拍摄正好到了最繁忙抽不开身的收尾阶段,过段时间一样也要摆道回北京。就算有严晴薇那通特意打来的电话,贺峻霖也并没有非得提前回去一趟的必要。
如果真的不是非去不可,就太好了。
何暨指挥现场人员的调度,看到贺峻霖过来,他也没问,直接把任务交给了身边的副导演。
何暨:你来的刚好,一会的拍摄跟你交代一下。
何暨随手从丢在监视器上面的烟盒里摸了只烟,一边点烟一边招呼贺峻霖往僻静点的地方走。
何暨:我刚跟佳鑫说了,等会这段主导权限下放到你这里,你把他的情绪往上带起来。
何暨:不用怕台词空洞或者起势尴尬,镜头那边会做调整。
贺峻霖点头听着,依旧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何暨自然知道他能力在这,向来不用多说,他是有别的事想跟贺峻霖谈。
一口气吸蚀了大半根烟身,何暨偏头呼出一整团迷蒙的烟雾,问他:
何暨:你公司给你接好下部戏的档期了吗?
贺峻霖摇头,想了一下江风没跟他说到过公司的最新安排。
所以他如实回答:
贺峻霖:应该没有。
何暨:要不要考虑下一部新戏继续跟佳鑫演我的本子?
何暨眼睛里射出的光比手上的烟星更亮。
贺峻霖:下一部?
贺峻霖吃惊。
其实邀戏这件事对他跟何暨来讲不算稀奇,大多时候因着公司的阻力鲜少能成功,更何况是他和邓佳鑫两个人的业务对接。
何暨:对,
何暨也是相当坦然,
何暨:新本子已经在筹划了,写非遗传承的,像纪录片那样拍摄形式,师兄师弟也挺符合你们的关系。
何暨:故事背景和创写是最开始群策过的,加了原创人设,主要是讲人跟物件以及历史的关系,算是个创新的尝试。
何暨:如果要讲热度和流量,当然远不及这一部,从层面上讲是借这波余热打个铁。
陆清和舟泊一在还没播出之前,光靠着宣发已经揽收了一茬接一茬的热量和关注,何暨也在贺峻霖和邓佳鑫两个人身上看到了火花的碰撞,角色的高度可塑性。
何暨当然也知道这种不可多得的合作会存在某些阻碍,但他更想知道贺峻霖的想法。
何暨:你怎么想?
贺峻霖从来没挑剔过何暨递的本子,一来是信任,二来他可挑的本就不多。
贺峻霖:您亲自邀戏,我没什么好说不乐意。
何暨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他跟贺峻霖达成一致总是很轻易的。
贺峻霖:佳鑫呢?他怎么想......
何暨:放心吧,你能演,还用担心他不同意?
何暨笑呵呵地吞云吐雾。
这话不恰当,何暨总是热衷于当红娘,佳鑫倒不至于这么儿戏,贺峻霖也就没有意思追问。
贺峻霖:我想请个短假,最迟明天晚上就飞回来了。
贺峻霖总算找到气口切入话题。
何暨:这么急?做什么去?
何暨没有一口否决他的请求,而是关切地问他要缘由。
贺峻霖:回一趟北京,去医院探望朋友。
何暨:现在通讯这么发达,还需要你不辞辛苦那么老远亲自跑一趟过去?
何暨发出灵魂质问,
何暨:哪个朋友这么重要?
贺峻霖陷入沉默,既不能把孩子的是摊开讲,也不好提严浩翔,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顶替。
何暨常年坐在监视器后头观察演员的表情和神态,贺峻霖更是难瞒过他的火眼金睛。
何暨:又是严家那个公子哥?
何暨甚至直接用公子哥来替换严浩翔的名字了。
何暨直接关联到严浩翔身上也不能算是莫名其妙,刘延前几天还跟他说起一点这位的事情,说是把原先合作的事宜给一并推掉了,正在找人替他。
贺峻霖错愕更多,不知道何暨是怎么猜到的,也正是贺峻霖那一瞬的怔愣,何暨证实了自己没说错。
何暨:小贺,我之前问过你,你说你跟他没什么特殊关系。
何暨将手里的烟末狠狠碾灭在墙上,而后落在地上。
何暨:不管从之前还是现在看来,都不是那回事。
贺峻霖对着何暨一副他看透的戏谑表情,只知道一味的否认实在太过薄弱苍白。
何暨:你是将戏和人生分得清楚干净了,看起来通透又清醒绝对才最危险,给自己设了那么多不能出格的条条框框。
却从没想过如果有人不顾一切也要跳进来,他要逼自己到什么地步才能地应对别人的游刃有余。
何暨既感慨又无奈,最后只问了一句:
何暨:你不如跟我讲清楚了,省得将来还得怪我给你乱牵红线。
贺峻霖:我,
贺峻霖难以启齿,
贺峻霖:我们......
何暨已经听明白了,有什么可不明白的呢?
严浩翔当初借资方名义给贺峻霖搭桥,拍摄过程中又滥权阻挠干涉,现在贺峻霖一句“我们”才有的不可言说,没什么好不明白的。
何暨:行了,时间这边我给你协调,多了也没有。
何暨恨铁不成钢,还是不忘记输出一口恶气,
何暨:不过要是他没那个好命,也记得跟我说一声,我好做我的红娘。
最后两个字尾音拉得奇长。
其实何暨不愿意行一个方便,贺峻霖也没话可说,这是合约精神的必要。
何暨会爽快地答应,反而是贺峻霖没想到的。因为他不知道,比起对严浩翔的成见,何暨更尊重贺峻霖的想法和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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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贺峻霖买到一张票的名额,江风依旧自觉的没有跟着去,对贺峻霖来说他也是不便随从的。
落地北京,自然还是要人帮着安排。贺峻霖没有事先跟任何人说过他是连夜的红眼航班到的,却在到达口看到了接机的小辉。
他不知道严晴薇怎么能确认挂了电话之后的贺峻霖一定会来,还派了小辉来接机,甚至确定他会是连夜的航班。
这是一旦追究起来就很难解释的事,小辉当然知道是江风给晴姐通风报信的,但他也清楚不能暴露江风是自家老板私心安排的人,只能一股脑含糊地推到晴姐身上,他也不知道接的人是小贺老师。
贺峻霖半信半疑,但从看起来一无所知的小辉这确实套不出来有的信息,能够提供有效的判断依据。
然而说回来,定机票回北京的事,他只亲口告诉了江风和何暨,况且晴姐的本事再通天,也不可能平白预知。
只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贺峻霖也不拐弯抹角。
贺峻霖:严浩翔怎么样?
小辉:老板他还在医院。
小辉平稳把着方向盘,驶上去往医院的快速岔道。
贺峻霖:身体怎么样?
小辉:……不好说,
小辉沉默了很久,
小辉:吃的少,睡得更少。
小辉:不是守在监护病房就是守在外头等。
贺峻霖比小辉更沉默,这些跟晴姐在电话里头的讲述无二致。
贺峻霖:晴姐呢?
贺峻霖:你们没劝劝吗?
小辉摇头,
小辉:劝不了……
小辉:晴姐说她不想到这种时候了还吵架。
是了,两个炸弹碰到一块,除了比比谁能把医院炸上社会性新闻,也没有别的意义。
贺峻霖:就没有更靠谱的对策?
想靠着他一两句话就让严浩翔振作起来,这主意实在算不上靠谱。
小辉:晴姐想让医院给老板强制安定。
虽然手段有点粗暴强制,小辉也能理解,毕竟把命保住更要紧。
由着他这样折腾下去,真不知道能有几年好活的。这是严晴薇的原话。
贺峻霖听完他们拍板的方案,更多的还是没头绪,他漫无目的地用搜索引擎了解安定的用药成分以及对人体的副作用。
说不上心疼与否,也就很难跳出来反对,能真的让严浩翔睡上那么一时半刻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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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上一次贺峻霖来,间隔不算太久,却仍教他恍如隔世。小辉在给他穿隔离衣,口罩、帽子、护目镜、手套鞋套一应俱全的全身防护措施,这也是贺峻霖头一次的体验。
由于重症监护严格控制探望的时间段和人流量,所以只能贺峻霖一个人短暂地进去看过一眼再出来。
小辉寄希望于他能把老板全须全尾的带出来。
贺峻霖实在没什么把握,但又不忍打击他一片衷心,于是什么也没说,从头到脚过消一遍,穿得一模一样防护服的护士领着他从通道进去了。
重症监护的整座片区静得落针可闻,一点点走过长长的走廊,两侧是各种病重患者的监护病房,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进来以后呼吸的空气也更冰凉和凝重,贺峻霖只听见塑料鞋套在地上沙拉沙拉地摩擦。
护士使用权限带他走过好几道隔离门,这个程序一天下来百八十趟,一路上相对沉默和肃穆,贺峻霖也只在静静地跟着。
贺峻霖被带到那间病房前,护士权限感应开门前例行交代,不要摘掉口罩、手套、护目镜,不要将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以免造成交叉感染,不要随意触碰任何仪器,尽量保持安静,不要打扰到患者。
贺峻霖点头保证后,护士才开门引他进到里面。
贺峻霖屏息静气,将本就轻微的呼吸一度降低到自己都听不见的程度。
他走进去,置身的空间是逼仄的,正对着一面巨大的玻璃墙矗立无声,将生死一线隔离在此内外。连接着大理石的那部分玻璃氤氲着一层模糊的雾面,视线算不上阻隔。
里面是各种挽救濒临生命的高精密医疗仪器,贺峻霖平生第一次见也叫不出名字,他唯二认得的是见过很多次的育婴箱和心电图监测器,也只知道显示器有波动就是活着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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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预兆医生赶来抢救开门的滴声响起时,严浩翔已经敏感地回过头透过玻璃墙朝噤声缓步走入的人看,不是穿着手术服匆忙而来的医生。
两个穿着统一样式的防护服,他和他们隔开一堵墙的距离,甚至都很难看清对方的相貌和表情。
贺峻霖和严浩翔在这么一个境况下相见,大概也就只是我知道是你但你认不出我。
但严浩翔只盯着他们两秒,像受到什么鼓舞,又或者带着需证实的意外之喜,他几步走到玻璃隔断前,不由自主地将手攀到玻璃面上,恰好落在贺峻霖脸颊映射在上面的位置,他的眼睛穿透护目镜和玻璃,直直盯着对面近在咫尺向内投来观望的贺峻霖。
他们就那样面对面站着,逐渐沉闷的呼吸收拢在口罩之后,视线最终对上。贺峻霖到底坚持不住破了防线,呼吸随着胸膛大幅度起伏,耳边只有紊乱到无法控制的呼吸声。
这样的场景,完全不具备实质的出现在这里的一个人,对彼此来讲都太有冲击力了。
憔悴、虚脱、颓废,都已经难以形容切实站在那端的严浩翔,如果不是在深夜辗转反侧的梦,贺峻霖相信晴姐没有夸大那些忧虑。
数日之差,仅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窥见他被抽调走连一半都剩不下的对生活的渴望,像游离在生境,徘徊在一次次的病危通知和与他擦身的抢救。
贺峻霖在他的眼中窥探了很久,久到严浩翔主动先别开了视线,他侧头低下后的脊背也弯了,贺峻霖眺见他的脊峰,像地壳板块张裂拉伸所造成的震颤,止不住似的要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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