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病危通知

严浩翔不会在重庆待上太久,对贺峻霖而言也不是难预设的情况,但没主动问过他在这边的工作多久迎来结尾,以及回去的日期。

贺峻霖没问的,严浩翔也没有主动解释过,两个人协同拜访母亲之前,他在重庆各项事务已经交由小辉出面收尾,此间眼下空出的大部分闲余都拿来凑育儿培训的时长,跟贺峻霖待在一块了。

所以离开的契机,不应当说契机,就不是谈得上好或恰当的时机。

到生死的关头,发生的团聚和离别总要比平常多些。

半夜医院的电话畅通无碍地打到严浩翔那,病危通知下得很突然,幼儿自主呼吸减弱,心肺功能加速衰竭,突发缺氧、呼吸暂停。医院不久前才在给幼儿做完评测后撤了监测仪器,幸好另外雇了护理二十四轮流看顾,发现及时做了紧急抢救后送进手术室,情况仍不容乐观。

严浩翔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去敲小辉的门,

严浩翔:定最近的机票飞北京,越快越好。

小辉一脸茫然地揉着睡眼,在看到自家老板那铁青的脸色,猛地一个激灵醒得透透的,也不问具体的,忙回房间找手机查机票了。

回北京都不用收拾,一定好了机票直接飞就是了,最近的来得及赶趟的航班在两小时以后,现在出发到机场时间绰绰有余。

在小辉把值机成功的界面怼到老板眼前,严浩翔点头也没有多废话,让小辉洗漱好把车开出来。

他看起来真的很着急,来不及多说一句就头也不回地往走廊另一头去。

小辉一头雾水,但老老实实照老板说的抓紧刷了个牙,脸上泼捧水急匆匆就下楼去开车。

-

这个时间点贺峻霖早该睡下了,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严浩翔还是站到了他的房门口,曲指叩响那扇门。

声音极轻极静,木板上滚核桃,甚至于比不得从穿破胸腔的心跳声大,不知他到底是想要叫醒屋里的人,还是压根不愿意扰人清梦。

回荡在整座空荡回廊里的只有叫人晕眩的耳鸣。

可能他只是考虑到一些理所应当的,此时此刻贺峻霖是有必要、有权利知晓关于那个孩子的消息,生或死,那是严浩翔也没有把握的事。

这对严浩翔,是不忍让贺峻霖为此担忧,还是贺峻霖就此错过而失去知情权,两相困难的抉择。

可他没有时间犹豫,只能先按理所应当地做了,然后交给运气,如果得不到回应他也不会执着。

无论结果后果,严浩翔想,至少是有一个人能得到解脱的。

一声未得应,严浩翔不坚持,收回手,嗓子里混着浊重的铁锈味,腥气直冲到舌尖,他牙关紧咬,抬半个步子转身。

身后的门于此时无声无息地开了,不太意外地看到侧过半个身子欲一走了之的人,贺峻霖当下疑虑重重,但还是喊住了他。

贺峻霖:严浩翔?

严浩翔的脚步仿佛有千斤重地落到地毯无声地被定住,却迟迟没回头。

贺峻霖:月姨叫你过来的?

这是贺峻霖最先想到的唯一解释。

其实不合理,毕竟这个点算下半夜了,应该也没有大半夜把人叫起来嚯嚯的地步吧。只不过也实在想不出来严浩翔这个点来敲门的必要。

不是贺峻霖恰好失眠,毫无睡意地坐在灯火通明的起居室看剧本,万籁俱寂之下,还真难听出来那压根没想着要人开门两声是敲门声。

严浩翔:不是。

严浩翔微微启齿,铁锈味撬开牙关和咽喉,顺势钻进鼻腔,引人欲呕。

贺峻霖不明所以,在他开口循循善诱之前,严浩翔不算平复地转身,眼眶的血丝和脸色乌青,替他诉说着一切悲哀。

严浩翔:医院刚发的病危通知,情况很不好。

贺峻霖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了一把,

贺峻霖:那……

严浩翔:定了两小时后的飞机,我现在就走。

严浩翔每多说一句,舌根都压住一口心尖涌上来的血。

贺峻霖:不是说好好转了,稳定了吗…

贺峻霖:为什么…

贺峻霖一度只有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紧紧握着门把的手无意识垂落。

严浩翔:不知道。

严浩翔犹如陷进一团只有生死的巨大黑洞之中,快要被吞噬。

严浩翔:我走了,你早点休息,之后有什么会再告诉你。

没有过多赘余的情绪表达,严浩翔连一丝狼狈都不愿意过多地展现在贺峻霖面前,这不公平,出现任何意外,该自由的人都得是贺峻霖。

是了,他们本来就是因为孩子这个存在体才不尴不尬地锁在一块,原计划的领养被驳回重判,小生命依旧没有得到命运眷顾,或许他们也要接受一种理所当然的结尾。

贺峻霖在这个消息之中无法响应地愣很久,他脑子里转过无数个想法,却也唯独没冷血到计算脱身的概率。

他只是在一遍遍想,

贺峻霖:[怎么会这么突然]

贺峻霖:[明明不是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贺峻霖:[怎么突然就恶化了]

在他想明白这一切都不过是命运作祟,贺峻霖才后知后觉地去追严浩翔早已离开消失眼前的身影,哪怕再多问两句,或者就只是安慰严浩翔别心急,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严浩翔乘坐电梯先下去了,看着倒数的楼层,贺峻霖手不停点摁电梯下行键,似乎这么做就能让另一部电梯的上行速度能更快一点。

贺峻霖乘坐电梯赶到地下停车场,却再没有见到严浩翔,他在停满车辆的空阔地下停车场坚持不懈地穿插,朝最近的出口跑。

可哪怕不绕道、走捷径,他知道自己依旧赶不上的,慢一步就会错过太多,他不顾一切冲到车道,仍只能望得见那几乎飞驰冲出的车尾。

贺峻霖刹不住脚步,险些绊一跤狠的,踉跄地急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吸进车子扬起来的尾尘,闷在肺里。

他也不知道追车有什么意义,说到底他提供不了任何的实际帮助,就算是拦下车子也只是浪费时间,无计可施。

可严浩翔那双望之悲凉的眼睛挥之难昧,像在贺峻霖心口戳出来的窟窿,不知道要怎么去填补。可他想去填补,哪怕用最廉价的语言和最微不足道的拥抱。

他不理解严浩翔不声不响承受的这一切,也不知道自己为此难过的缘由,他想要去追寻,却终被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墙死死截住。

他以为那只是他对一条生命的怜悯,却不知也是对严浩翔贯穿一生的怜惜。

-

-

贺峻霖彻夜难眠,清晨在江风照例来敲门之前,先见到的却是月姨。

月姨:没打扰到您休息吧?

月姨见到贺峻霖后反而不太好意思地笑笑。

贺峻霖摇头表示没关系,随即注意到月姨身侧立着的行李箱,问:

贺峻霖:您这是?

月姨:哦,早些时候,雇主和公司那边跟我打了电话,说培训的事先停一停,公司那边调我回去了。

月姨是特地来跟贺峻霖还有严浩翔告辞的。

贺峻霖一时被万千思绪拉扯,慢吞吞地回应:

贺峻霖:是这样......

月姨:如果之后有机会,你们有需要的话,我会跟公司那边申请过来。

毕竟这段日子熟悉了,多少也有点默契在。

月姨:希望下次,能够见到你们的宝宝。

月姨如此笑对贺峻霖。

不管他们是不是同性婚姻,能不能满足生育条件,有没有自己的孩子,这都不过是个极其美好的祝愿。

贺峻霖难以回答她,仍只点了点头,说:

贺峻霖:...再见。

没有人知道下次能不能再见。

月姨:生活幸福,工作顺利。

月姨体面地与这个给她颇多好感的年轻人道别。

贺峻霖默然目送月姨拉着行李箱,也许会去敲严浩翔的房门。没有人应,月姨自然也就离开了。

想不到,严晴薇的动作会那么快,医院昨晚下的病危,严浩翔一刻不停飞回去,月姨今早也被辞退了,贺峻霖不敢想这预示着什么。

贺峻霖回到起居室,操作台上还有成沓的尿不湿,奶瓶奶粉罐,幼儿启蒙玩具、澡盆,以及摇篮。这些东西之后也会被酒店一一清理走。

贺峻霖的消息是闭塞的,一切发生得太猝不及防,贺峻霖连应当抱有什么样的情绪都来不及整理。

而且,从没人觉得他会为着这么一个与他毫无关联的孩子担心,他的生活依旧会照常东升西落。

-

-

邓佳鑫:贺哥,你还好吗?

江风难得没有密不透风地守在贺峻霖身边,邓佳鑫走过来径直拉过一旁的折叠椅临近坐下。

他注意到贺峻霖情绪不高,眉头蹙着的忧愁似乎又重了一些。

贺峻霖只摇头,收回怔怔望着远处的视线落到手里的剧本上。

邓佳鑫:贺哥,有难题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邓佳鑫身子朝贺峻霖那处倾靠,拉近两人的距离。

贺峻霖:你不可以。

贺峻霖仍摇头。

这种生死有命,轻飘飘说给谁听都不得其法。

不是他不愿意同邓佳鑫交涉,也不过是徒增他人不痛不痒的感慨,没意义的。

邓佳鑫从不在贺峻霖面前假模假式,他是真心的,但无能为力也是真的。

一时间皆沦陷沉默。

尽管凑得很近,手挨着手,邓佳鑫连抓住他的手,恳切安慰都做不到。

江风打完电话回来,剧组不久又继续投入拍摄。江风看着小辉发来的消息,他们已经抵达,老板一个人进了重症监护室。

江风没有多问,也没向贺峻霖透露一二。从江风最开始到贺峻霖身边,接到的指令就是除了贴身照顾以外,万不得已也不能暴露他跟严浩翔之间存在联系。

江风不知道严浩翔为什么突然趁夜回北京,此时又进了重症监护室,是老板本人出事了还是单纯看望谁,似乎都不是他该关心的。至少他还没接到要他从贺峻霖身边离开的指任,就没有需要他多余该放下的操守。

-

-

严晴薇主动联系同贺峻霖是几天以后,如果不是贺峻霖尝试拨打过她的电话,才知道这么一个有身家资产、业务繁忙的人物亲自接电话有多难,之前那次能一次打通纯属运气。

严晴薇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贺峻霖正好在拍摄空隙,剧组人声繁密,环境嘈杂。

晴姐:小贺,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我有事跟你说。

严晴薇声音透着疲累,不失肃整。

贺峻霖:好...

贺峻霖往人群反方向疾步,江风跟着他,示意他去隐秘的车内空间打电话。

贺峻霖:你说。

贺峻霖上车后关好车门,江风自觉走到外头稍远的地方站岗。

耳朵紧紧贴住话筒,那头比贺峻霖置身的环境更寂不可察,所以严晴薇的叹息就更抓耳,叫贺峻霖不由自主紧张。

晴姐:你能不能尽快来一趟?

贺峻霖:是因为孩子?

贺峻霖问得很急,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样的迫切。

晴姐:不是,

严晴薇又叹了口气,

晴姐:是浩翔。

晴姐:孩子已经转进ICU监护了。

那孩子突发状况被送进手术室被他一句话带过,她是之于严浩翔第二个得到医院通知的。而在她看来,贺峻霖没什么道理要在乎那个孩子,不管是从血缘或是情感上。

作为一名诞育过的母亲,他也不愿着过多的情绪笔墨谈论这样沉重的话题。

贺峻霖:那...严浩翔...

晴姐:医院说情况不容乐观,浩翔已经在监护病房守了很久。

晴姐:小辉说他没闭过眼,吃得也很少,也不说话。

晴姐:他之前车祸诊断出脑震荡,本来就没有好好调养,现在估计扛不了多久。

晴姐:他是连个盼头都没有地折磨自己,早晚要坏了身体的根本。

晴姐: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得倒下,但我希望你在他倒下之前见他一面吧。

贺峻霖:怎么不给他找医生?

贺峻霖仍存理智,他对医术一窍不通,严浩翔生理上的任何病理或症结,只能找懂医理和调养的医生来治。

严晴薇在那头笑得无可奈何,

晴姐:没有用的,小贺。

晴姐:医生跟他说得很清楚,伴生疾病、病变,死亡是大概率会随时发生的,他以为过滤不听一味空守就能有什么用。

晴姐:我是她姐姐,我看得比谁都明白,这个孩子对他来说是最后的盼头了。

晴姐:小贺,不管是孩子还是浩翔,道德上我都不该拿来为难你。

晴姐:但能让浩翔真正在乎的东西太少太少,如果真有意外,我不敢想象到那时他会做出什么来。

那是严晴薇最不愿意想的可能性。

贺峻霖:怎么会?

贺峻霖喉咙像噎了整个鸡蛋,不上不下的。

晴姐:抛除世界上一切,浩翔最在意的只有你,最起码、就算,不求真心,给他一个渺茫的希望也好。

晴姐:请你让他知道,你在乎他是死是活。

耳边是微乎及微,再难隐忍的哽咽,贺峻霖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应该震撼对自己在晴姐心里估值的重量,还是严晴薇因严浩翔极有可能想不开颇似恳求的严重。

严浩翔会为了一个不曾留下只言片语的人寻死,也会为了他贺峻霖一两句而决定好活吗?

贺峻霖心想这样的论断太荒谬,却又为着自己产生这种比较的想法而心酸可笑。

怎么比较呢?

贺峻霖:[不该比较的。]

_

_

_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