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挺好的

这一顿饭,算是严浩翔近月余为数不多积极主动进食的时刻了,不为着感到肚子抗议才有的敷衍对付,是真的满怀虔诚地对待食物。也许这还是严浩翔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理解西方人对感恩节的执着。

吃完饭贺峻霖主动帮着收拾了一下,满桌的菜确实丰盛,也根本吃不完,有剩的多的秉持不浪费就留在那了,归置归置碗筷到洗盥池,在贺峻霖考虑主动揽活干前,严母说明天保姆会收拾进洗碗机,谁也没让动。

刚吃完人家的就提离开,不是什么有礼貌的做法,而且吃饭的全程严母一直没有提过贺峻霖和严浩翔结婚的事,更没有具体表态过,说明并没有进入到主题。

严浩翔带着贺峻霖出餐厅去到客厅坐着,严母端来切好的果盘放茶几上,严浩翔拿根叉子挑了块芒果塞进贺峻霖手里捏住。

贺峻霖:「很新鲜,也很甜。」

贺峻霖吃了一块以后就放开了,不拘束地又捡了块芒果放进嘴里。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贺峻霖:「是芒果?」

贺峻霖正愣愣地想着,看向跟他坐着有段距离的严浩翔,他只在刚刚给贺峻霖递水果的时候碰了那盘水果,然后只是坐在那头完全不感兴趣似地没再去动过。

严浩翔不能吃芒果这件小事,贺峻霖算是记忆深刻,况且家里有备着芒果给外客吃,也算不上什么值得介意的事。

这种事不好比较,就好像贺峻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吃香菜,他在自己家就从没见到过香菜,哪怕是逢年过节有客人在的席面,都会避开任何非香菜不可的菜式上桌,大部分的食物也会很符合贺峻霖的口味偏好。

羽羽女士从来第一时间考虑贺峻霖的喜好,虽然只是个容易忽略的细节,但贺峻霖此刻却异常强烈地记起。很想很想。

他也是才注意到,不知是不是巧合,虽然严母嘴上说担心那些菜不符合贺峻霖的口味,但都意外的不会讨厌,因为没有贺峻霖讨厌的一切作料。

所以是不是巧合,只是因为贺峻霖这个外客在,所以严母也没有特意地去避开严浩翔会过敏的芒果。如果说一个母亲不知道自己孩子的过敏源,是不是就有点奇怪?

贺峻霖还是默不作声地吃着水果,却不自觉地时不时偏过头看严浩翔。

口红吃饭的时候应该是沾掉了,所以严浩翔的唇色淡了很多,但并不苍白,多数时候无言地轻抿着。

贺峻霖不知道他是不是不太高兴,或者兴致不佳,尽管严浩翔一直都是这个状态,他还是在果盘上另外叉起了块哈密瓜递到严浩翔面前。

贺峻霖:尝一个,这个跟芒果一样甜。

真的要拿出来说明,贺峻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提到不能跟哈密瓜放在同一种科类比的芒果,大概就只是觉得芒果这么好吃的水果,不能吃是一件很遗憾人生的事。很小很不起眼的事,贺峻霖却自愿上升。

没有也没关系,不能吃也没什么的,还有哈密瓜。

哈密瓜不知介意的,严浩翔更不会。

严浩翔没有伸手接过水果底下的叉子,只在意味不明地看过贺峻霖的动作后,身体微微往贺峻霖手的地方凑过去,低头垂下遮掩双眼情绪的浓睫,将那块哈密瓜从叉子上衔走,咔嚓一声脆响在口腔里炸开。

贺峻霖的胸口也有个不知名的地方,极速有力地炸了两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严浩翔:是很甜。

严浩翔的手支在气定神闲翘着的二郎腿上,收在腰腹的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手指随意点自己的大腿。

他就那样明眸善睐地看着贺峻霖,嘴角蓄起若有若无的满足笑意。

贺峻霖被盯得后脊处发麻,爬上一阵的电流直达后颈的皮肤,很麻很痒。

贺峻霖只知先收回手,然后发现拿了两个叉子有点多余,才扔回去那个刚刚递给严浩翔却没接的木叉。

谁都不知道,贺峻霖耳朵已经被这顶帽子闷得窒息,炙热得快蒸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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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翔母亲:挺好的,浩翔到底跟他父亲不像。

她没有评判严浩翔和贺峻霖的关系云云,实际是她对同性的感情和婚姻没有概念,她不讨厌贺峻霖,是个长得乖巧漂亮的小孩,在长相上就没有让人讨厌得起来的点,严浩翔会喜欢也不是多惊世骇俗的事。

严晴薇如公事公办地通知她,严浩翔同人领证结婚,是个男人。她甚至早就忘记贺峻霖这个小孩到底长什么样。

她都没追问严晴薇,比如严浩翔为什么要跟一个男人结婚,而是问她父亲是个什么表态。她这么问的由头不是要以严浩翔父亲的想法为先,当然她是在意才这么问的。

严晴薇说,爸爸反对得很强烈,甚至不用重复那些父亲说的话,只是用“强烈”跟母亲带过。因为母亲的反应只会更强烈。

比如强烈地谴责严浩翔父亲的愚昧、迂腐,把孩子当成传宗接代、继承家业的工具,他自己冷血、没有情感还要破坏别人感情关系的自私鬼……这些控诉也不是因为她多么赞同严浩翔和贺峻霖之间的婚姻关系,只是严浩翔父亲反对,她就要持着与他相反的意见。那么如果严浩翔父亲对二人赞成到不能再赞成,她也会表露出与今天截然相反的态度,不是不喜欢贺峻霖,是不喜欢严浩翔父亲的任何。

严浩翔和他父亲的差异,她好像直到今天才真的辨明了。

只在性别上,严浩翔就偏像他父亲太多,招致她烦恼忧虑到如今。即便逢人都对她说严浩翔长得更像她,却还是因他父亲而对严浩翔时疏远时亲近。

可其实又不是对性别偏执,她在对待严晴薇和对严浩翔从没有本质的差别,只她身上保留的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在行为上依旧才存在着偏差。

后来被女儿疏远,她又想,严晴薇的性子才更像严浩翔的父亲,行事作风都活像从他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事实是,她几乎从不管严晴薇的教育或者生活,而之后出生的严浩翔亦是小小年纪就离开身边了。

她觉得“挺好的”,是她终于承认,严浩翔真的和他父亲一点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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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严浩翔母亲回忆起来,她还和严浩翔父亲还没走到一起,那就是个懂得如何骗取芳心的利己主义者。

严浩翔母亲出生在繁花似锦的大洋楼里头,天生娇养在富贵之家的牡丹花,头脑发昏、不顾一切嫁了人,和家里主动切断来往,吃了很多苦。

严浩翔父亲的好皮相唬人,戴一副遮掩精明的眼镜,穿上西装就像富家公子,上流精英的派头。但其实就是个两袋空空,空有学历报复却一点背景没有,力图要在新世纪里争潮头。严浩翔母亲远有更好的选择,娘家根本就看不起这样一个两手空空的穷小子,无法给她任何生活的保障,不值得她去冒险,甚至用断绝关系引她回头。

严浩翔母亲陷入所谓的爱情时,不管不顾,把娘家给他陪嫁的嫁妆一股脑扔进了严浩翔父亲的贫瘠事业里,帮他起家。那段日子过得很艰苦,但严浩翔的父亲是个天生的商人,全身心扑在事业上抓住有利时机力争上头,事业气色之后又将蓝图铺到了国外。生活条件随之变好了,可严浩翔父母的关系却在严浩翔出生后越发疏远。

严浩翔母亲曾傻傻地以为遵循传统观念,在生下了严浩翔后,严浩翔父亲会收心回归家庭,可后来她才算真的看清,从他们婚姻开始的本质,就只是严浩翔父亲为了抓住商机才猎中的她,是被看透了她的单纯和痴情,有那样的把握一定会无条件地付出她拥有的一切支持他。严浩翔父亲要的不是贤内助,而是一笔可以支持他起家的钱,又或者是谁给的一笔不菲的嫁妆。

这样的人,除了利益得失以外,看不到半点真情。严浩翔母亲对着这样一个寻不着心的人,浪费了几乎一生的感情,得到的却也只有一句平静的问心无愧。

母子三人的优渥生活是他辛辛苦苦挣来的,她从前做惯了富家小姐以后依旧能做她的富家太太,也是他允许的。况且他能完完全全保证这样庞大的一个家业,将来也只会由两个孩子平分。条条件件、道理明晰,她还有多少的不满足呢?

是恨透了那副不掺杂私人情感,只谈利益和对错的冷漠嘴脸。猜忌、多疑、爱恨全是一个人可笑的独角戏。

出于报复的快哉,她把他最有希望培养的继承人推到镜头面前,送去做练习生,逆着严浩翔父亲的心意彻底打乱他精心规划的一切。而这也是两个人摆上明面的争端的真正开始。

被波及到的,是严浩翔年少时被摇摆不定的梦想和道路,差一步就彻底与音乐绝缘。也是严晴薇中途被修改志向,代替严浩翔补位成为父亲宏伟事业蓝图的下一个希望。更是子女对家庭圆满一点点消耗殆尽的幸福感和希冀。

严晴薇不想成为母亲为着跟父亲争斗的武器,清醒地毅然决然跟随了父亲的脚步,就此在距离和言语上疏离了母亲。严晴薇清晰他们身为子女的处境,所以包庇着严浩翔的个体时常游离在家庭之外,从威严的父亲控制欲下为他争取来了不少的宽容。

搞音乐也好,进娱乐圈也好,严浩翔都是有资本立足的。

拿严浩翔的梦想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圈子里分杯羹是个能在父亲那浑水摸鱼的好借口,但她本没必要费力不讨好去做这件事,有人会说她是在吸自己弟弟的血,自己母亲也这么想的,指责她跟她父亲都一样,冷血无情的谋利者。

解释得多了,无果,任清者自清。

这种事,姐弟俩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严浩翔没那么没心没肺、不知感恩,如果不是严晴薇,音乐这条路早就断送在自己父亲的强硬手段下了。

母亲也不在意他有怎样的理想,又怎么会真的理解他喜欢什么人,是男是女、是贺峻霖或者其他任何人。只是要父亲不舒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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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翔没有一点想要接这话的意思,更不显露情绪地低头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指节上。

贺峻霖不太知晓其中的脉络,也不太好意思刨根究底地追问,默默认真地吃水果。

两个人饭后在客厅坐了只有半个小时不到,过程中严母言语挽留两人今晚在这休息,但被严浩翔用明天一早有工作来不及赶回去为由拒绝了。

小辉一早启动车子等着两个人出来,严浩翔把贺峻霖先送上了车,又转头回去跟站在门口送两个人的严母说了几句话。

譬如让她注意身体,多去外头散散心之类的贴心话,严母还是坚持站在门口目送,严浩翔知道劝不回去,也就上车了。

贺峻霖坐在靠车窗另一边的不连座,偏着头看严浩翔放下车窗探出手对外头挥手,却没从脸上睨到一点不舍。难得回家一趟,严浩翔只当做是家常便饭。

贺峻霖总是悄悄地回家,给羽羽女士惊喜,离家的时候也是悄悄的,不想看见羽羽女士因此露出难过的神情。回家的每一刻对于贺峻霖来说珍贵非常,哪怕是倒数着时间。

回家或离家,严浩翔连脱敏期都没有,但那束他精挑细选每一朵的色彩缤纷、不同寻常的花束还放在那处洁白的大理石台上,或许之后会一直放在那任其枯萎,又或许会被保姆用心的用花瓶插起来,摆放在与那栋建筑格格不入的角落四处。

但这些都是严浩翔对那束花连预设都没有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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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缓缓升上,车子开出院子大门,离那栋孤寂的建筑越来越远,直到双方都看不见彼此。

车内光线晦暗,只能听见燃油机嗡嗡运行,暖气开的温度适宜,贺峻霖松泛地靠在调整舒适的座椅椅背,偷偷地大方打量起严浩翔。

严浩翔双手手肘搁在膝盖上,身子前倾完全不沾椅背,就那样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发呆。

贺峻霖明知没什么必要,但还是说了:

贺峻霖:下次不忙的话,有机会可以再一起来。

严浩翔:你想来吗?

严浩翔其实没有在发呆,也没想别的事,所以轻易就捕捉到贺峻霖若有似无虚浮的“一起”。

贺峻霖:伯母做饭挺好吃的,而且很好相处。

贺峻霖答得认真,因为至少看起来他没给长辈留下不好的印象。

严浩翔:那就好,

严浩翔十指交握放在面前,转过头去看贺峻霖,

严浩翔:会来的,以后再来。

车子里光线很暗,看不清他表情里的认真,但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

严浩翔跟晴姐一样,常年在北京待,只是他还没成家,出于工作总在天上四处飞,逢年过节有空或者工作离得近才会回来,才比晴姐回的要勤一点,也没有很多。

那是作为儿女的情分,多出的被比较部分,只是他们的母亲需要借此贬低父亲。所以到母亲的身边还是父亲的,都不存在差别。

他不是恋家的儿郎,只不过如果贺峻霖高兴情愿的话,严浩翔也不介意更高频地回重庆,上海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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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下一个路口的红灯停住,除了街口急躁的喇叭声,急速闪过车后座的车流灯光,车内还是很安静。

贺峻霖:严浩翔。

贺峻霖语气正式地喊他,严浩翔的睫毛扑扇扑扇空气中的浮尘,有灯光从他侧身车窗扫进,浑有种叫人屏息静气的静态画。

贺峻霖:以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想让关心你的人担心的话。

严浩翔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伪装,但贺峻霖注意到他那脱掉脂色的唇色,是他在自己妈妈面前掩饰空洞的身体健康,治标不治本的策略性欺骗。

贺峻霖话说的很诚恳,这也是那么久以来难得对严浩翔的恳切。

贺峻霖:要好好生活。

严浩翔注视着他良久没有说话,好像有什么辄需他确认的浮出水面,却又不能急躁冒进。

严浩翔:嗯,会的。

贺峻霖看着严浩翔的头轻缓地上下动了动,不那么干脆却很努力,然后偏过头沉静地注视着前方。

红灯的秒数倒进,身下的车子启动时微晃,贺峻霖双手抓紧了皮质扶手,转过头看向窗外飞速溜走的灯火。

眼前的人轻飘飘的,不似雾蒙蒙的在眼前摇曳的灯影握都握不住,却又沉甸甸的,在心口闷闷地槌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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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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