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纲—寻找

站船夜泊,半宿无事,到了天蒙蒙亮时,却闹起了大动静。     

  

  袁今夏睡得迷迷瞪瞪,只听见舱门被敲得震天响,还以为是走了水的大事,忙披衣起来开门。

  

  门一开便被两名头戴墨色折檐毡帽身穿青衣束黄战裙的官兵强行闯入,话也不多说,径直将舱内物件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发现,又转向袁今夏…    

  

  其中高个官兵上前就要搜她的身,袁今夏急退两步,飞腿踢出,干脆利落地将那官兵踢得踉跄后跌。     

  

  “以为小爷好欺负么?哼!”     

  

  “你个小娘皮儿,”高个官兵扶着舱壁站起身,拔出腰际佩刀,恼怒道:“老子剁了你!”     

  

  袁今夏冷眼看着那刀劈过来,不避不让,待那刀险险到了眼前才飞快一偏头,朴刀砍入门板之中。     

  

  “嗤……久闻仇大将军带兵有方,捷报频传,连杀五名蒙古人都敢上折子请功,难怪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话真是没错。”     

  

  袁今夏笑着嘲讽道。     

  

  两名官兵怒气更甚,正欲再砍杀过来。正巧杨岳赶了过来,看见袁今夏无恙才松了口气,忙打圆场道:“大家都是公门中人,为国效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边说着,他边把袁今夏往外拽,在她耳边低声道:“这帮人不好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爹在外头等着呢。”     

  

  袁今夏被他直拽到甲板上,看见甲板上数十支火把,将船照得亮如白昼,船头密密麻麻全是人,不仅船工都被赶了出来,连杨程万、还有陆绎都在。 

  

  “头儿。”袁今夏靠到杨程万旁边,忿忿不平低声道:“这帮人忒嚣张了。”     

  

  之前那两名官兵也从舱内冲出来,指着袁今夏朝为首那人嚷嚷道:“这小娘皮儿不让我们搜,还敢动手,出口侮辱大将军,肯定就是她……”     

  

  “废话!屋子里翻了个遍就算了,还想搜小爷身。当小爷是软柿子啊,你捏一个试试,看我不炸了你的手!”袁今夏中气十足地嚷回去。     

  

  “搜身?”杨程万诧异地一本正经:“参将大人不是说生辰纲有七、八大箱,难不成我这小徒儿身上装得下?”     

  

  王方兴,仇鸾帐下参将,见属下如此不检点,还是在锦衣卫经历面前,顿时颜面尽失。

  

  王方兴连忙施礼道:“卑职管束不周,手下鲁莽行事,惊扰了大人休息,请大人千万恕罪。”    

    

  “陆经历……” 王方兴转向陆绎,正要说话,便听陆绎冷冷道:“王大人,这生辰纲是何时丢的?”     

  

  “丑时二刻过后,因为丑时二刻交班时,箱子都还在。”王方兴不假思索地回答。  

  

  “杨捕头,”陆绎转向杨程万道:“素闻您的追踪术不凡,不如去案发现场看看,或许能找到线索,有助于王参将追查生辰纲下落。”     

  

  “这,还请大人恕罪。”杨程万佝偻着身子道:“经历大人抬举原不应推迟,但我这眼睛到了夜里头倒有一大半东西都是双影,实在是不好使。”     

  

  王方兴见他佝偻着身子,腿又是瘸的,也未将他放在眼中,只是碍于陆绎的面子不好开口推却。     

  

  “如此……”陆绎盯了他片刻,目光看不出丝毫情绪转而道:“那不如让你徒儿去看看吧。”     

  

  他这般说来,杨程万自然不好再推辞,转头朝杨岳和袁今夏吩咐道:“你俩就上船去,要仔细……”       

  

  临走之前,杨程万向他二人仍叮嘱道:“仇大将军的生辰纲非同一般,你二人细细留意,且不可胡乱说话,明白么?”     

  

  袁今夏楞了一瞬,不能尽明其意,只得懵懵懂懂地点了头。毕竟是父子俩,杨岳已隐隐意识到此事有蹊跷之处,与杨程万对视了一眼,方与袁今夏登上了邻船。

  

  押送生辰纲的这只站船与他们所乘之船要大许多,生辰纲的那批箱子就存放在军士们舱房的下面,且有军士把守门外。据王方兴所说,两个时辰便换一次岗,船舱内外皆有军士守着。     

  

  “里头的军士莫不成被杀了?”袁今夏边行边随口问。     

  

  “那倒没有,他们全都昏倒在地。”     

  

  “中了迷香?还是蒙汗药?船上负责饮食是谁?还在吗?”袁今夏习惯性地连珠问道。     

  

  答话的旗牌官瞥了她一眼,瞧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娃儿,生得一派天真浪漫模样,问起话来却是老成得很,当下也不敢怠慢,忙答道:“船上大伙儿的吃食都是一样的,且晚饭后才换得班,之后他们并未吃过别的东西。     

  

  有军士在前头引着他们往存放生辰纲的船舱去,袁今夏行得甚慢,一路东看西瞅。

  

  探身到舱内,看见三、四名军士歪歪斜斜地瘫坐在地上,确是一副中了迷香的模样。     

  

  陆绎随后进来,淡淡地打量仓内,此仓长两丈不到,宽约丈许,仅有一门一窗,与寻常船舱无异。     

  

  “生辰纲一共有几大箱?”陆绎询问王方兴。     

  

  “共有八箱,不光是金银首饰等等,其中还有字画与丝帛。”王方兴唉声叹气:“临行前仇大将军是再三叮嘱,我也是小心谨慎,这船只运生辰纲,不敢让其他人等上船来,免得人多手杂。可谁想得到这贼人这般狡猾……”     

  

  陆绎漫不经心地听着王方兴诉苦,看见袁今夏正半蹲在地上,指甲在地板上轻刮了下,放到鼻端轻嗅。 地上随处可见点点滴滴的蜡油!其上脚印纵横!     

  

  “这么多蜡油?”袁今夏自言自语。    

   

  “哦……这个是……”旗牌官忙解释道:“我因怕字画、丝帛等物受船上的潮气,所以特地用蜡将接口处都密密封上。此事我向参将大人回禀过的。”     

  

  王方兴闻言点头:“是这么回事,那些字画名贵得很,生了霉斑就不好了。”     

  

  “看不出你们还是个精细人。”袁今夏似笑非笑道,也不看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通透小巧的水晶圆片,在火光下细细端详蜡油。     

  

  杨岳在昏迷的军士前蹲下来,靠近口鼻处闻了闻,嫌恶地皱皱眉头。 王方兴满面焦灼地在旁望着,忍不住问:“……如何?”     

  

  直过了半晌,杨岳才放下军士手腕,朝王方兴淡淡道:“性命无忧,再等一、两个时辰,待药效一过便可醒。”     

  

  “那就好,那就好。”王方兴焦急地握着拳道:“说不定他们见过贼人,醒了之后能说出线索来。” 

  

  此时袁今夏丢了蜡脂碎屑,手持火烛,绕着这间舱室慢慢而行,时而偏头细看舱壁上的划痕,时而低头伸手丈量地板,最后停在窗前,又拿水晶圆片照着窗框细看…… 

  

   折腾了半宿,杨岳也困得很,打了个呵欠就预备回舱歇息,前脚刚想踏进去就被身后的袁今夏一把拽住。 

   

  “你又怎么了?”他一回头就看见袁今夏一反方才困倦模样,双目炯炯有神。     

  

  “嘘……我想下水瞧瞧去!” 袁今夏附在他耳边低声道。     

  

  杨岳连想都不想,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行啊,我爹不让我们插手!”

  

  “你还记不记得他怎么说的,说咱们光会说得天花乱坠,办不成事情。你再想想他是什么人,仇鸾的参将,仇鸾弄个马市,搞得天怒人怨,这窝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袁今夏循循善诱地启发他:“咱们悄悄潜下去,把这批生辰纲全沉到河里头去,让他找不着也不敢嚷嚷,吃个哑巴亏。”     

  

  杨岳虽然也恼王方兴,立场倒还坚定,只继续摇头:“不行,你不能去,要是被我爹知道了………”     

  

  “我知道,师傅的话我听,我听,我听……”袁今夏打断他:“师傅不许我们插手这事,我没打算插手!我就是想教训教训他,在我们面前,什么千年道行的狐狸没见过,他算哪根葱啊!”     

  

  “……我觉得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袁今夏细瞧杨岳神情,瞧他仍是踌躇,便佯作道:“……算了,我自己去,不耽误你。”说话间,她便自顾走了出去。     

  

  饶得知道这丫头故意做出这般模样,杨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还是追上她:“我水性可不好,你是知道的。”     

  

  “放心,不要你下水,你在船上接应我就行。”袁今夏叮嘱他:“要紧的是,别让人发觉。”     

  

  “明明是个官家,偏偏做一副贼样,何苦来。” 杨岳直摇头,拿她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此刻天色又稍亮了些,只是河面上寒意逼人,杨岳看看蒙着薄雾的河面,打了个寒战,劝袁今夏道:“我看还是算了吧,又不是为了查案,这么冷的水跳下去不划算。”     

  

  “那不行,我非让他吃这个哑巴亏不可!”     

  

  袁今夏捡了船侧僻静处,手脚麻利地脱了靴子,又除下外袍,只伶伶利利穿着小衣,还未下水便先打了个喷嚏。     

  

  “你说你这是何苦。”杨岳还想劝。     

  

  “嘘……” 袁今夏朝他打了噤声的手势,简单做了几下热身,背靠船栏一个倒仰,只听得水花轻响,她已轻巧入水。     

  

  知道她水性好,杨岳倒不担心,只是生怕她被王方兴那船上的人发现,不免忐忑,时时留意着那船上的动静。     

  

  略显浑浊的河水,加上晨光熹微,水下光线昏暗,影影绰绰,摇曳变幻今夏在河面之下目力所及不足两尺,只能循着记忆中王方兴站船的方位游去。     

  

  站船的轮廓很快出现在眼前,袁今夏游过去,慢吞吞地绕着它转了一圈,看不出任何异样,遂贴近了船身,一点一点地察看,间或着浮上水面换气。     

  

  这站船的船底共有八个水密封舱。水密封舱,顾名思义,每个舱室都是密封的,便是其中一个舱室不慎进水,也可保证水不会淹到其他舱室,最大限度地保证了船的安全。若只有一个水密封舱进水,对于整艘船来说,并不会有危险,只需待船停靠之后,再做修整便可。     

  

  当袁今夏摸到靠近第五个水密封舱的位置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此处船板完全没有密封性可言,手覆上去,船体一起一伏间甚至能感觉到水在缝隙中进进出出。     

  

  “就是这里了!”袁今夏心中一动:“这些家伙,为了避人耳目,居然把生辰纲藏入水密封舱之中。”     

  

  上水面换过气后,她复潜下来,因水底光线实在太暗,看不出开关机括在何处,只能用手在船板上抠着缝隙慢慢地一寸寸摸索…… 

  

  她皱皱眉头,双手抠住船板底部边缘,试着扳动,这块船板纹丝不动,再一看,压根就用竹钉钉死了。     

  

  “真是一帮子粗人!直接钉死,就不能弄个细巧活儿。” 袁今夏暗自咒骂着,后悔没带把匕首下来,上脚用力踹了好几下,仍旧毫无作用。

  

  别无他法,她想着只得回去让杨岳扔把匕首下来撬,刚在水中旋身,便看见近处竟有个黑影,也不知什么时候存在,一时间模模糊糊也看不清究竟是何物。     

  

  她背贴住船体,紧盯住那黑影,心下不免紧张思量:若来者是王方兴手下的人,自己是该开溜还是开打?     

  

  还未等她想出应对之策,那黑影似已知她察觉,河水波动,靠近前来,面目渐渐清晰,并非王方兴手下,却是更加难以对付的人陆绎!     

  

  一身石青水靠,愈发显得他面如寒玉,发如乌墨。 他怎么会到水下来?!难道他也猜出那生辰纲就藏在船底? 袁今夏不得其解,只是眼下这境况,也容不得她再想,因陆绎正朝她游来。    

  

  “陆大人,一表人材,晨泳对身体好啊。”她心里想着随便客套几句,张了张口,冷不防口中吐出一长串泡泡,方才记起自己尚在水中,忙用手指指上面,示意自己要上去换气。     

  

  不待陆绎回应,她双足一蹬便要上浮,才浮至一半,忽觉左臂被拿住,铜箍铁钳般,身子一歪便被一股大力拽了下来,正见陆绎冷冷地看着她。     

  

  “唔唔……唔唔……” 她手足乱蹬作出痛苦不堪的憋气状。   

        

  陆绎怕她因此晕厥便松开了手,游到袁今夏试图打开的那块船板旁边,仔细看了两眼,冷不防便一拳击打过去,将她吓了一跳。     

  

  水波翻涌,船板碎裂,破开来一个大洞。 也不见他运气准备,随随便便一拳便有这么大力道,袁今夏心中暗叹,看来此人确是不好招惹,该小心行事才是。     

  

  随着船板残片被陆绎剥下,第五个水密封舱内的情景便尽露在他们眼前,黑黝黝的樟木箱子摆在其中……     

  

  陆绎朝袁今夏打了个手势,要她帮忙一起搬箱子。 也不知他要将这箱子搬到何处?是他自家想独占了?还是想拿来整治王方兴一番?袁今夏心中疑虑甚多,又不能问,只得游过去搬最近处的箱子。     

  

  两人各携了一口箱子往回游,袁今夏慢腾腾地跟在他后头,待游到站船旁边,陆绎手扶着船壁用力一撑,整个人破水而出,带着箱子跃上站船去,独留袁今夏一人在水中瞠目结舌。平日里她也与锦衣卫略略打过些交道,会耍威风的倒是不少,有真本事的却是屈指可数,更别提像陆绎这般身手。 

  

  袁今夏力气有限,最终喊来杨岳帮忙,最终六箱生辰纲被打捞了上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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