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深秋的京城飘着细雨，陆贞怀抱着锦盒立在张相府门前。指尖触到盒中冰凉的白瓷，她深吸一口气，将打湿的鬓发别到耳后。三个月前张相那句"若能烧出天下第一白瓷，便举荐你入宫为女官"犹在耳畔，此刻却像悬在心头的秤砣，压得她心跳如擂鼓。
"陆姑娘，相国正在书房等候。"管家将她引至垂花门前，雕花木门半掩，透出暖黄的烛火。陆贞攥紧裙角跨过门槛，正见张相背手立在书架前，青灰色官袍上的仙鹤纹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张大人。"她屈膝行礼，声音微微发颤。张相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她沾满泥点的裙裾和消瘦的面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
"听说你烧出了白瓷？"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陆贞深吸一口气，双手捧上锦盒："请大人过目。"
当白瓷茶盏映入眼帘的刹那，张相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伸手接过茶盏的动作难得显出几分急切，苍老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温润的釉面，烛光在素白的瓷身上流转，映得他脸上的皱纹都镀上了一层柔光。
"好......好个白如霜雪，润若凝脂。"张相喃喃自语，忽然抬头盯着陆贞，"可这真的是你烧制？"
陆贞迎上他锐利的目光，挺直脊背："回大人，自三个月前得您提点，民女踏遍方圆百里寻土，又反复试验七十二次釉方，才得此成果。"她想起那些不眠不休的日夜——在窑厂被烟火熏得睁不开眼，为找合适的釉料摔下山坡，掌心被瓷片划出的血痕至今未愈。这些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化作眼底跳动的火焰。
张相沉吟良久，将茶盏放回锦盒："明日本官随你去一趟窑厂。"见陆贞面露惊愕，他抚着胡须补充道："若想入朝为官，仅凭一件器物可不够。"
次日清晨，马车碾过泥泞的山路，载着两人来到陆贞的窑厂。王伯带着窑工们迎上来，见到张相的官轿，众人慌乱地整衣行礼。
"开始吧。"张相示意。陆贞定了定神，走向窑炉。有条不紊地令工人们开始行动。当她揭开窑门的瞬间，热浪裹挟着瓷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十二件白瓷在匣钵中静静躺着，釉面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恍若刚从月光中捞起的珍宝。
"这......这简直是鬼斧神工！"张相忍不住上前，伸手触碰还带着余温的瓷身。他忽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陆贞："老夫在朝中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却从未见过如此浑然天成的白瓷。你可知，这不仅是件瓷器，更是能富国强民的利器！"
陆贞望着眼前的白瓷，眼眶渐渐发烫。三个月的艰辛化作嘴角的一抹浅笑："民女自幼见百姓用粗陶，便想着若能将御窑技艺传于民间......"
"好！好个传艺于民！"张相打断她，眼中满是激赏，"即刻备笔墨！"他在窑厂临时搭起的案几前坐下，狼毫饱蘸浓墨，"陆贞听着，老夫愿以项上人头作保，举荐你入宫为司宝司六品司珍！"
陆贞跪地，泪水滴落在沾满泥污的青砖上："谢大人！"她抬起头时，晨光正穿过窑厂的烟雾，照亮她泛红的眼眶和绽开的笑颜。
陆贞攥着举荐文书的手指微微发颤，素色裙摆沾着清晨的露水，却掩不住眉眼间雀跃的光彩。沈府朱漆大门在眼前缓缓开启时，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这喜讯，她最想第一个与他分享。
"阿贞？"沈嘉彦闻声从回廊转出，月白长衫染着桂花香，却在看清她手中的文书时骤然失色，"这是...张相的举荐书？"
陆贞快步上前，将文书展开在他面前，眼底跳动着明亮的光："沈大哥，我成功了！张相亲眼见了白瓷烧制，答应举荐我入宫做司宝司六品司珍！"她语速极快，像迫不及待要将三个月的艰辛与喜悦尽数倾诉。
沈嘉彦的指尖轻轻抚过文书上的朱砂印，喉结动了动却没出声。陆贞这才发现他眼下青黑，显然昨夜又未安睡。记忆突然闪回昨日在窑厂，当白瓷出窑的刹那，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告诉沈大哥"。此刻面对他沉默的神情，她的心突然悬了起来。
"你...不高兴吗？"陆贞试探着问，声音不自觉放软。沈嘉彦猛地抬头，素来温润的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是欣慰，又带着隐隐的不舍："怎么会？我只是..."他顿了顿，伸手替她拂去鬓边的草屑，"只是想起你在窑厂日夜操劳的模样，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陆贞望着他泛红的眼眶，同样泪湿，这三个月来，沈嘉彦常来窑厂，在她累倒时守在榻前，为她寻古籍、访匠人，默默做着一切。她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手："这一切都有你的功劳。若不是你那日说'女子亦可有凌云志'，我恐怕..."
"傻话。"沈嘉彦反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是揉泥拉坯留下的痕迹，"你本就该在更广阔的天地翱翔。"他突然笑了，笑容温暖如春日暖阳："不过说好了，入宫后若受委屈，记得还有我。"
陆贞重重点头，心中泛起阵阵暖意。远处传来更鼓声，提醒着她该入宫报道的时辰。她恋恋不舍地抽回手，文书在晨风中发出轻响："等我在宫中站稳脚跟，便要将白瓷技艺传遍天下。"
沈嘉彦望着她眼中燃烧的理想，忽然想起重生那日在花厅的对话。此刻的陆贞，比他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耀眼。"我等你功成的那日。"他轻声说，目送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素色消失在街角，才发现手中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宫墙巍峨，前路未卜，但沈嘉彦知道，那个曾经困在深闺的少女，终于要去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而他，甘愿做永远站在她身后的人，为她的每一次绽放而骄傲。
陆贞身着崭新的六品官服，捧着司宝司的印信站在宫门前。回首望去，京城的街道熙熙攘攘，远处的窑厂青烟袅袅。她轻轻抚摸着腰间的白瓷佩饰，那是第一批烧制的残次品改制而成。指尖触到瓷身细微的纹路，仿佛又回到了在窑厂的日日夜夜——那些汗水、泪水与永不熄灭的执念，终于化作了眼前这道通往梦想的宫门。
"陆大人，请随我入宫。"内监的传唤声将她拉回现实。陆贞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跨过宫门。红墙黄瓦下，属于她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