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羽番外】微萤-3
强烈的自卑和自惭形秽瞬间将我淹没，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我像个误入王宫盛宴的乞丐，浑身沾满了仇恨的污泥，站在一群天生闪耀的星辰之中。
“不。”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嘶哑。我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不配。我根本不配站在她身边，更不配分享她的笑容和快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别让我这身肮脏的污泥，玷污了她身上那纯净的光芒。
然而，远离她，比我想象中痛苦一万倍。
每一次在骑士殿的走廊、广场、餐厅……看到她小小的、快乐的身影，看到她身边围绕着林鑫、杨文昭、陈樱儿他们，看到她仰着小脸对他们笑，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弯成月牙……
我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捏，碾碎。嫉妒的毒蛇在心底疯狂嘶鸣，啃噬着我仅存的理智。
我更加疯狂地投入修炼。不眠不休，像一头被鞭子抽打的牲口。
只有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匹敌神印骑士的光辉，或许……或许我才有一丝微弱的希望，能够稍微靠近那轮明月，能够……有资格去仰望她。
可命运似乎觉得对我的嘲弄还不够。
十六岁那年，一个本该充满欢笑的夜晚，成了我所有噩梦的开端。
那天是她的八岁生日，而我只是留下送给她的戒指后就落荒而逃，连亲手为她带上的勇气都没有。
我害怕。害怕看到她眼中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害怕杨文昭投来平静却足以将我碾碎的审视目光，害怕林鑫那带着玩味笑意的眼神。
我就像阴沟里的老鼠，只配在黑暗中窥伺她的光，一旦靠近，只会暴露自己的肮脏和不堪。
我没想到，那仓促的逃离，竟成了诀别。
仅仅几天后，一个如同惊雷般的消息，在圣殿联盟高层内部炸开，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血液——巫菡失踪了！
就在魔法殿守卫森严的内庭花园里，就在杨文昭和林鑫的眼皮子底下。
“废物！两个废物！” 这个消息像淬毒的火焰，瞬间点燃了足以焚毁理智的疯狂。什么最强骑士，什么魔法殿天才，连个人都看不住！
我像一头彻底失控的疯兽，带着一身炼狱般的戾气，在骑士殿通往魔法殿的回廊里截住了杨文昭。
他刚从林辰爷爷那边出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沉痛，眼神里是深深的自责。
“韩羽？” 他看到我，眉头微蹙，声音带着疲惫。
回答他的是我裹挟着狂暴怒气的拳头。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只有最原始的、被嫉妒和恐惧点燃的疯狂。
“砰！”
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他英俊的侧脸上。力道之大，让他猝不及防之下猛地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石柱上，嘴角瞬间渗出血丝。
他没有还手。甚至没有格挡。那双总是沉稳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沉重的理解？
他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我，声音沙哑：“韩羽……是我的错。”
他的不反抗，他的认错，像一桶滚油浇在我心头的毒火上。
他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凭什么用这种姿态承受我的怒火？！他是在可怜我吗？！还是在炫耀他作为未婚夫的身份，即使失职了，也依然能保持这该死的风度？！
我嘶吼着像一头彻底癫狂的野兽，再次扑了上去。拳头、膝盖、手肘……所有能攻击的部位都带着毁灭的意志往他身上招呼。
他依旧没有还手，只是沉默地格挡、闪避，偶尔被击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承受着我歇斯底里的风暴。
后来，是爷爷韩芡用近乎强硬的命令压下了这件事。
他把我关在禁闭室，几天后，才带来一个消息：巫菡给林辰爷爷传回了一封信。信很短，只说她暂时安全，需要独自历练一段时间，不必寻找。
这个消息像一针强效却冰冷的镇定剂，强行按下了我濒临崩溃的神经。她还活着……安全……只是历练……
狂躁的火焰暂时熄灭了，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被冰水浸泡的恐慌和思念。
禁闭室里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我粗重的呼吸。我靠着墙角滑坐在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
巫菡……菡菡……
原来，我早已离不开她。那朵在黑暗中递给我的小花，早已在我腐烂的心底扎根，藤蔓般缠绕住我所有的理智和生命。
对她的思念，像无数只细小的蚂蚁，日夜啃噬着我的骨髓。
我才明白，那份被我压抑、被我视为不配拥有的感情，早已在无数个山崖的夜晚，在她絮絮叨叨的童言稚语中，在她纯净的冰蓝色眼眸注视下，疯狂滋长，深入骨髓，病入膏肓。
我爱她。爱得如此绝望，如此卑微，如此……疯狂。
这份爱，早已和恨意、嫉妒、自卑搅拌在一起，发酵成一种足以将我彻底吞噬的毒药。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我在思念的酷刑和疯狂修炼的自我麻痹中煎熬。
训练场冰冷的石地板上，浸透的不再仅仅是汗水，还有无声流淌的、混着血丝的泪。
我像一具被执念驱动的骷髅，挥舞着剑，每一次劈砍，都幻想着劈开那阻隔我和她的空间壁垒。只有身体的极限痛苦，才能稍稍缓解灵魂被思念灼烧的剧痛。
两年后，消息传来：巫菡回来了！
她长高了，身姿窈窕，婴儿肥彻底褪去，显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挺直的鼻梁。那头标志性的、火焰般的红发，似乎更长了些，几缕发丝垂落在光洁的额前。
然而，最让我心脏骤停的，是她的目光。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精准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巨大喜悦，落在了站在最前方的杨文昭身上。
她笑了。那笑容瞬间点亮了她略显疲惫的脸庞，如同冲破乌云的朝阳，灿烂得晃眼。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像一只归巢的乳燕，毫不犹豫地、带着一阵清风般的速度，直直地扑进了杨文昭张开的怀抱里。
她的手臂紧紧环住杨文昭的腰，脸颊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前。杨文昭也用力地回抱住她，下巴轻轻抵在她的红发上，英俊的脸上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如释重负的温柔，那眼神，仿佛拥抱着失落的稀世珍宝。
我听到她说：“我想你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身响起低低的、欣慰的叹息和祝福的私语。
只有我。
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所有血液的石像，僵立在原地。剧烈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
为什么不是我？！这两年，被思念和恐惧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是我！而他杨文昭，这个失职的未婚夫，凭什么能享受她失而复得的拥抱和全然的信赖？！
不受控制地，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冷哼。
这声冷哼，在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巫菡仿佛这才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讨好般看着我：“也想韩羽了～”
他们如情人耳鬓厮磨，而面对自己却只是朋友间调侃。我只能强撑笑颜，玩笑般回答她。
没关系的，巫菡。骗我也没关系的。只要你……回来了就好。哪怕你的笑容和思念，从来都不属于我。
我以为这就是地狱的尽头了。
我错了。
巫菡回来才不过月余，一个更残忍的消息，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砸碎了我仅存的、摇摇欲坠的妄想——她和杨文昭，要举行订婚仪式了。
骑士圣殿与魔法殿联姻，天才少年骑士与人类未来的希望结合，这似乎是水到渠成、皆大欢喜的事情。
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虚假的、带着功利色彩的喜悦中。
只有我。
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个真正的疯子。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被我砸得粉碎。桌椅的残骸，破碎的瓷片，撕裂的床褥……一片狼藉。
我蜷缩在房间最黑暗的角落，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直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嫉妒的毒火焚烧着我的理智。眼前不断闪过她扑进杨文昭怀里的画面，闪过她仰着脸对他笑的画面……
最终定格在想象中——她穿着洁白的礼服，在所有人的祝福中，将手放进杨文昭的手心，戴上那枚象征着她彻底属于别人的戒指。
订婚仪式那天，我像个行尸走肉，远远地站在礼堂最阴暗的角落。
看着盛装出席的她，美得惊心动魄，红发如焰，蓝眸似海，月白色的礼服勾勒出窈窕的身姿，却冰冷得如同神坛上的雕塑。
司仪庄重的声音在富丽堂皇的礼堂里回荡。交换戒指的环节到了。杨文昭拿起那枚闪烁着璀璨光芒、一看就价值连城的戒指，深情款款地执起巫菡的手。
巫菡微微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不清情绪。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就在那枚戒指即将触碰到她无名指指尖的瞬间——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紧接着，一股极其刺鼻、色彩斑斓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浓烟，毫无征兆地从杨文昭手中的戒指盒里、从他礼服的口袋里、甚至从他脚边的地板缝隙里猛地喷涌而出。
彩色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硫磺和糖果甜香的诡异气味，呛得人眼泪直流，咳嗽不止。
原本庄严肃穆的礼堂瞬间乱成一团。惊呼声、咳嗽声、椅子被撞倒的声音响成一片。
“咳咳！什么东西！”
“林鑫！是不是你搞的鬼！” 陈樱儿尖叫着捂住口鼻。
“冤枉啊！” 林鑫的声音在烟雾里显得格外无辜，还带着点夸张的惊慌，但我几乎能想象到他此刻藏在烟雾后面、那幸灾乐祸的狡黠笑容。
混乱中，我看到杨文昭英俊的脸在斑斓的烟雾中气得铁青，他死死攥着那枚戒指，手上青筋暴起。
而巫菡，被呛得连连后退，冰蓝色的眼眸里满是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般的茫然？
仪式被这突如其来的、荒诞的闹剧彻底打断。精心准备的一切，在滑稽的彩色烟雾中化为泡影。
真好。
我没有勇气、没有资格做的事，有人替我做了，却更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