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羽番外】微萤-4
一切的一切，在我二十二岁那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要手刃杀死我至亲之人的魔神，就必须通过猎魔团选拔赛加入猎魔团。
可我却因为自大，惨败给那个年仅十四岁却如同光明化身的少年——龙皓晨。他干净、纯粹、强大得像初生的太阳，照得我所有阴暗的心思都无处遁形。
父母尸体的冰冷温度似乎还在手心。为了他们，我在所有人面前摒弃骑士的原则，颠倒黑白为自己辩解，最后换来的却只有骑士殿除名的结果。
更屈辱的是，我亲爱的爷爷竟然让我去成为龙皓晨的扈从骑士！是不是在他心里我永远也比不过别人！
扈从骑士，一个需要仰人鼻息、听人号令的附庸，还是成为这个刚刚将我踩在脚下、如同光明化身般的少年的附庸。这简直是命运对我最大的嘲讽！
我像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带着满身的屈辱和绝望，再次逃到了那座荒凉的山崖。
这里曾是我唯一的净土，也是我和她开始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冰冷的岩石和呼啸的寒风，嘲笑着我的失败和一无所有。
我知道她会来，可我没想到她会劝我去成为九十七号的扈从。
少女清雅的气息混合着山风的味道飘入鼻端，我的心却坠入谷底。喉咙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火烧火燎，剧痛难当。
我想嘶吼，想质问她：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提起他你会笑？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比我好一万倍？！
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在寂静的山崖上回荡。
我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在星光下清丽绝伦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却在此刻显得如此残忍的关切……最终，所有的愤怒、质问、不甘，都化为了灭顶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
山风呜咽，如同鬼哭。
朦胧之间，在那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另一段更加遥远、却刻骨铭心的记忆碎片，带着孩童稚语的锋利刀刃，狠狠刺穿现实的黑暗，翻涌上来。
是更早之前。在她七岁那年。杨文昭这个名字，还只是骑士殿某个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
也是在这样星光黯淡的山崖，风比今晚柔和一些。她小小的手，温热、软乎乎、带着孩童特有的细腻，紧紧攥着我的手，握得那么用力，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仰着小脸，冰蓝色的眼眸在微弱的星光下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惊愕而僵硬的脸。
“韩羽，”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却带着一种孩子气的、不容置疑的认真，像在宣布一个重要的秘密，“林爷爷说，以后我会有自己的守护骑士，来保护我一辈子。”
我的心猛地一沉。守护骑士……这个概念像冰冷的石头砸进刚刚有些回暖的心湖。会是谁？是骑士殿那些光芒万丈的天才少年吗？
“但是！”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宣告的坚决，用力晃了晃紧紧攥着我的手指，“我不要别人！”
她踮起脚，凑得更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下巴，冰蓝色的眼眸直直地望进我眼底深处，每一个字都像烙印般清晰无比：
“属于我的骑士，只能是韩羽！”
那一瞬间，山风停止了呼啸。漫天黯淡的星辰仿佛被注入了魔力，骤然明亮起来。
一股滚烫的、足以灼伤灵魂的洪流，从被她紧握的手指处汹涌奔腾，瞬间席卷全身。
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呼啸，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狂喜和……一种沉甸甸的、被赋予了神圣使命的巨大责任感。
她选择了我，在她小小的世界里，在她对“守护骑士”这个神圣职责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她就用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蓝眼睛，无比坚定地选择了我。
那句稚嫩的宣告，像最坚固的锁链，瞬间缠绕住我整个灵魂，将我牢牢地拴在了她的身边，也拴在了名为“守护她”的命运之柱上。
从那一刻起，“成为巫菡的骑士”就不再仅仅是一个卑微的奢望，而是一种被赋予的、不容置疑的使命。
巫菡……骗子……
不是你先选择我的吗。
这个带着血泪的无声质问，在我此刻绝望的识海中轰然炸响，带着被背叛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委屈，疯狂地冲撞着理智的堤坝。
不是你先抓住我的手，把这份沉重的希望和责任强加给我的吗？
现在，你却要把这只伸向我的手收回去，向那些比我更加优秀的骑士展露笑颜。
为什么？！
胸腔里翻涌着滔天的悲鸣、被背叛的愤怒、以及灭顶的委屈。
我想转身，想抓住她的肩膀，想用力摇晃她，想嘶吼着质问出这句话，想让她看着我的眼睛，让她亲口告诉我，那个七岁小女孩斩钉截铁的宣告，是不是孩童无知的笑话？
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当了真？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可悲的傻瓜，把一句童言无忌当成了灵魂的契约，然后为此燃尽了自己的一切？！
可所有的勇气，在触及她此刻沉静得如同月光凝结的侧脸时，瞬间冰消瓦解。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曾经盛满了对我全然的信赖和亲昵，如今却深邃得如同不可测的寒潭。
她劝我放下执念，劝我追随龙皓晨……她的心里，还有那个七岁时紧紧攥着我手指、宣告“只能是韩羽哥哥”的小女孩的位置吗？
山崖上的风，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刮过皮肤，带走最后一丝温度。
那句血泪的质问，终究只在心底无声地咆哮、翻滚、撕裂，然后化为更深的绝望和冰冷的死寂，沉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后来，如同命运荒诞的玩笑，我和她，还有龙皓晨、林鑫、陈樱儿……竟然被编入了同一支新成立的猎魔团。
林鑫甚至是以她的灵契对象的身份加入的。
她可以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却始终不会多看我一眼。
进行扈从仪式后，身为光明之子的龙皓晨将我的先天内灵力提升，让我拥有了触摸神印王座的可能。
他给予我第二次新生，我决心要好好守护他。猎魔团第一个任务是前往驱魔关，作为扈从，我决心提前出发为他打点。
出发前夜，依旧是星河流转下的山崖，只我独自一人。
“韩羽。”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轻，带着一丝夜风的微凉。
我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巫菡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离得不远不近。月光比山崖的任何夜晚都要明亮许多，清辉洒在她身上，那头红发仿佛流淌着暗红色的火焰。
我已经记不清许多细节，我只清楚记得那一件事。
山风穿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忽然，我感觉手臂一紧。
一只温软的手，带着微微的凉意和不容置疑的力道，抓住了我的手腕，阻止了我任何动作。
我猛地抬头。
月光下，她的脸离得很近。冰蓝色的眼眸像蕴藏着星光的深海，此刻清晰地映出我惊愕而僵硬的脸庞。
那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担忧，似乎还有一丝……挣扎和决绝？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温热的、带着少女特有馨香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
然后，在我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她微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颤抖着，身体前倾——
一个微凉的、带着青涩颤抖的吻，如同飘落的羽毛，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印在了我的唇上。
时间……凝固了。
世界只剩下唇瓣上那不可思议的、柔软温凉的触感，和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如同雨后森林般的玫瑰气息，霸道地侵占了所有的感官。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带来一阵阵灭顶般的眩晕快感。她吻了我！是她主动的，不是梦，不是幻觉！
那瞬间的狂喜几乎将我整个人都焚烧殆尽，所有的阴暗、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都在这个吻带来的巨大冲击下灰飞烟灭。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她心里有我，她还在乎我，她……是喜欢我的！
这个吻短暂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她很快退开，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眼眸里水光潋滟，带着一丝慌乱和羞赧，脸颊染上了动人的红晕。
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猛地站起身，像受惊的小鹿般，转身匆匆跑下了山坡，红色的发梢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仓惶的轨迹。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唇齿间残留的悸动和那足以焚毁灵魂的狂喜。
还好……
还好这个吻是真的。
还好她唇上的温度是真的。
还好……她心里，终究还有一点点属于我的位置。
哪怕这份喜欢，只占她浩瀚心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只要它存在过。
就足够支撑我这身浸透了仇恨和污泥的残躯，在这无间地狱里，带着无法熄灭的毒火和这点卑微的、如同饮鸩止渴般的“还好”，继续坚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