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下)
意映语毕,望向殿内床榻,“咔哒”一声脆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偌大一张床突兀下陷,未见人,先闻声。
“熏死我了!意映,你能不能别那么抠门,这密道修得比山洞还窄,还有股死人味儿。”伴随着抱怨声钻出来了几个女子,为首的锦绣华服,站定后看清了内室中二人暧昧的姿势,不由揶揄道:“哟,我来的不巧了,打扰你们的好事了。”
意映心中凝滞之感顿消,无语望天。
“方雷氏?”玱玹醉意稍减,心中警铃大作,日日就寝的宫殿中有这样一条密道,自己竟浑然不知!
“是,给陛下请安了。”方雷氏巧笑倩兮,她深深一福,刚好将背后之人显露在玱玹眼前。
玱玹看清几人,瞳孔骤缩,全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小夭!”
听到玱玹的呼唤,小夭猛然抬头哀求地望向兄长,泪珠盈盈溢满眼眶,见玱玹大跨步走来,她恐惧地连连摇头,颈间匕首如影随形,随时都会割开她的喉管。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挟持王姬,意欲刺杀。”玱玹被逼停下脚步,目光沉沉望着方雷氏身后的曋淑惠。
“赤宸之女算什么王……”
“恭请陛下移驾,妾等必不会伤到王姬。”
方雷氏说了一半的话堪堪被淑惠截停,她素日温婉今日尤甚,只是话中威胁之意隐隐“出鞘”,同时快速与意映交换了眼神。
意映心中大定。
“陛下不必再想办法拖延时间等暗卫救援。”淑惠说着,接过竖沙氏手中匕首,微微用力抵住小夭颈侧,殷红血液汩汩而下。
“王姬身体孱弱,血不会流太久的。”
“哥哥!”小夭痛苦挣扎,“你是一国之君,身系社稷,千万不要管我!”
闻听此言,意映蜷在身侧的小指不自觉蜷缩了下,玱玹静默半晌,闭了闭眼,冷硬道:“我跟你走。”意映霍地站起,紧盯着小夭。
须臾之间,小夭的眼泪如同封住了闸门,止住了,她目光复杂地扫视了眼玱玹的脸庞,随后便踉跄着被身边人押走了。
密道深邃,光线晦暗,意映走在前面,即使心中已经熟读地图,却也走得磕磕绊绊。玱玹因药酒暂时失了灵力,身体被牢牢捆住,口中又被方雷氏随手塞了个大核桃,不仅出不得声,两腮还异常酸涩,涎水倒灌入喉,呛得他直想咳嗽。
途径一处转弯时,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咳嗽起来。
此时夜深人静,一位嫔妃被异响吵醒,推了推睡在脚踏上的宫人,“你听到什么了没?”
“回娘娘,奴,奴听听听听到了。”那名宫人吓得直哆嗦,“今晚只有我值夜,声音好像来自地底下,是不是有鬼要出来了啊啊啊啊啊啊!”
“你你你你你放屁!”那名妃子将头埋进被子里,突然想到了那日方雷氏的饱含深意的话,知道这声音必然不是什么鬼怪,却很可能是比鬼怪更可怕的东西。
可天塌下来又有什么关系呢?保住自己的小命比什么都重要。
“快睡觉吧,再嚎就让鬼吃了你。”
“你故意的是不是?”方雷氏刚想踹眼前这个咳到直不起腰的男人,正好泄泄往日被迫俯首帖耳的压抑,却被意映一个眼刀制止。
“士可杀,不可辱。”意映俯下身,将核桃从玱玹口中取出,用帕子擦拭干净他紫胀的脸。“陛下,我们得快点走了。”
“你,咳咳,你到底要做什么?”玱玹勉强站起身,努力回头望了一眼小夭,以确认她安危,影影绰绰间,仅瞥见她苍白的侧脸,他心中焦虑,终于低下头,恳求道:“看在你和小夭往日的情分上,给她止血疗伤好吗?”
“过往种种,错皆在我,她是无辜的。”他眼尾低垂着,呛咳导致那里嫣红一片,恍然间,那双眸子与当年失意少年重合在一起。
“好,那你不要出声,我们安静的走完这最后一段路,好吗?”意映伸手抹去他眼角一点湿润,
今夜太过奇怪,记忆中的许多细小片段无端映入脑海,西炎城痛快一场大醉,皓翎的地下赌场,五月节的木棉花,月下飞翔的玄鸟。压下心中隐痛,意映扶玱玹起来,转身便走,不再言语。
虽然相柳再三拒绝,涂山璟还是跟随这支辰荣军小队出发渡河了,原因无他,与其让涂山家的狐狸偷偷潜伏,不如就近监视。
相柳斜睨着,看士兵们将涂山璟紧紧护在中心,这九尾狐生来有种亲和力,加之他又在关键时刻送来军资,使得众人不由自主便对这位世家公子抱有好感。
“哎,军师是不是生气了?”“娘咧,有点吓人。”
有时候,相柳讨厌自己过于灵敏的听觉,他有点烦躁地活动了下指关节。
“肃静,甲字队长出列。”
“是!”应声的正是当日带头欲杀俘虏的神族百夫长。
“你队负责引敌,掩护已字队行动。”吩咐完毕,相柳并不在意那百夫长不服气的眼神,转向另一个小队的队长,柱子。
“根据计划行动,今夜我们的任务是尽可能毒伤毒杀西炎军的坐骑马匹,我知道你的队员各个身怀绝技,作为人族能更好的混入奴隶中,但也不可掉以轻心,一旦得手,立刻撤退,不可做多余的动作。”
细细嘱咐完,相柳面朝众人,正色道:“辰荣义军能够走到今日,是无数同袍用血肉开辟出来的路,而我们能够做的、一定能做到的,就是带他们回家。”
“我不管你们过去有过什么龃龉,我军已到生死关头,若我们不能勠力同心,不必西炎人来打,不如自己投降。告诉我,你们要降吗?”
百十来条汉子,有的年少稚气,更多的鬓生华发,豪气干云怒吼道:
“不降!不降!永不投降!”
河水仿若一望无际的冰原,众人隐入风雪,有序行军,很快到达对岸。临上岸前,相柳突兀俯下身,触碰了下众人留在冰层上的脚印。
“怎么了?”璟敏锐察觉到相柳的异样。
|“没什么,走吧。”相柳起身,面色如常,毫不客气地吩咐道:“涂山族长既然来了也别闲着,随我去执行另一个重要任务吧。”
“相柳将军不怕在下是奸细?”
相柳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世间最大的笑话,他上下扫视璟,反问道:“你们兄弟反目,家族内乱也是你与玱玹计划中的一环?”
“涂山篌”三个字正中靶心,成功让璟黑了脸色。见他如此,相柳眼中才染上真正的愉悦。
“走吧,我要去摘一个人的脑袋,你帮我把它运到轵邑,价格随便你开。”
路再长仍有尽头。
当石门被缓缓推开,是一处茅屋,茅屋内陈设质朴,却有一张黑底描金的精致矮几,矮几上铺陈一张大荒地图。几后有一老者身着冕服,头戴金冠,抬头注视着意映、玱玹等人。即使他独自坐着仰视来人,眼神依然锐利不可逼视。
“爷爷!”玱玹被定住一般,在老西炎王与意映的脸上来回不停扫视,现在的情况已经彻底把他搞迷糊了。
老西炎王看也未看自己的孙子一眼,指着下首一张案几,对意映道:“坐。”
对于老谋深算的帝王而言,一生中要面临无数挑战,年轻气盛时他喜欢正面对抗,一较高下,享受碾死对手的快感,随着年事渐高,老西炎王越发爱好谈判。
更何况他是真心欣赏这个胆大心细的姑娘,无声解决掉玱玹众多暗卫,同时独独放跑自己安插在紫金殿的眼线。,布局多日,必有所图。
“多谢太尊,不必了。”意映褪去所有情绪的外皮,平静道:
“能够站着,是我的荣幸。从匍匐如蝼蚁到面对面与您谈话,这条路我已经走了将近五百年。若我坐下,便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站在我身后的每一个人。”
望着眼前这个苍老的君王,他的意气风发与野心勃勃同时被岁月刻蚀殆尽,余下的只有浑浊与疲惫。
可当初在辰荣山祭台上,在他脚下那刻骨的一跪,那样压抑、耻辱,命运为他人主宰的恐惧与悲哀,时至今日依然清晰。从那以后,防风意映的双眼看到的世界多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犹如死城的轵邑、河水畔荒废的村落、面黄肌瘦的孤儿、洛州城遍地的尸体、只余断壁残垣的泽州、大雪中悲泣哀嚎百姓。
为什么甘心忍受压抑的宫廷、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为了权势吗?为了金钱吗?还是为了有条“后路”?意映说不出来,只知道如果不能继续走下去,身上所背负着的就再也无法放下。
“是为了辰荣馨悦之死吗?”老西炎王的目光饱含怜悯,“好可怜的孩子,我知道这对你打击很大,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她命数不好。来吧,孩子,坐下歇歇吧,你已经很累了。”
“不,太尊。我不是为馨悦而来,我是心中不平。”意映直视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陛下难道听不见这天下不平之声吗?民怨滔天,不直西炎久矣。”
老西炎王一掌劈开面前厚重案几,质地坚硬的木屑划伤了玱玹的颧骨,他目光阴翳,怒极反笑:“哦,你一介女流难道意欲谋反不成?”
“陛下息怒,谈不上谋反,今日只想请陛下做个见证——”意映语调悠扬,仿佛在吟唱着,“见证西炎氏最后一代君王的陨落。”说着,她抽出方雷氏腰间佩剑,直指小夭心口!
“黑帝陛下,告诉你爷爷,妹妹与王位,你选哪一个?”
p.s.《成全》这个大章节剧情没写完,但本章已经三千多字了,写太长大家看着也累,就暂停在这吧,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