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上)
距离上次大闹已经过去两天了,玱玹与小夭虽也日日见面,可二人各怀心事,许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傍晚用完膳,玱玹想方设法留在了小月顶。老西炎王上了年纪,精力不济,早早就寝,留下兄妹俩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气氛竟然有些尴尬。
“想不想喝一杯?”玱玹望着小夭的背影,鬼使神差发出了这样的邀请。
小夭脚下顿住,十四的月似一颗淡黄色琉璃珠子挂在天上,她的影子慢吞吞爬向她的脚边。
玱玹的坚持换来了回应,两人没有回章莪宫,而是绕开侍卫,爬上紫金宫东北角的高台。
这里是整座宫殿的顶点,坐在飞檐上,能够看到起伏的群山和山下连绵的灯火。玱玹将大氅解下,试探性披在小夭肩头,见她没有拒绝,便又亲手给她扣紧锁扣。
“真美啊。”小夭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开阔了。玱玹应了声,联想到她从回到辰荣山就一直闷在屋里,鲜少出门,心里陡然生出许多愧疚与心疼。所有帝王心术在面对心爱之人时似乎都起了反作用。
掌中的百灵鸟呵,你为何要生出翅膀?可知我不忍用力握紧你,却又怕你飞向没有我的远方。
“想什么呢?”一只酒葫芦在眼前荡呀荡,玱玹回过神来,抓住了小夭的手臂。“嘶——你弄疼我了。”小夭抽气,反手将手抽了出来,玱玹感受到她掌心厚厚的茧子,才发现她最近力气大了不少。
“看什么看?还喝不喝了?”小夭摸了摸脸,没发现异常,凶巴巴地将酒葫芦塞进玱玹手里。玱玹就着她握紧自己的那只手,直愣愣灌了一口。
“咳咳咳……辣!”
小夭没有笑话他,擦了擦他唇角,问道:“尝出来这是什么酒了吗”
“最便宜的烧刀子。”玱玹口中苦到发涩,声音辣得发哑,“这么恨我啊,小夭,准备拿酒呛死我?”
“噗嗤”小夭笑着呷了一口劣质酒液,没回答玱玹半开玩笑半试探的问题,反而说起了旧事。
“从前我常喝这酒。”
“那时我刚到清水镇,凭借半吊子医术支了个摊子,无论能不能吃上饭,总要买碗酒喝。酒是好东西啊,御寒扛饥,喝醉了眼睛一闭万事皆空。后来多了麻子、串子和老木,我们租下了回春堂,钱赚的多了,吃饭的嘴也多了,这点儿癖好渐渐就丢了。再后来,家里宽裕了,臭小子们也成家了,老木后半辈子有了指望,我就偶尔喝喝,不过喝到嘴里的都是香甜清冽,不像这种劣质的苦又涩。”
玱玹静静听着,间或抿一口手中酒,仿佛能够感受落魄生活的酸甜苦辣。
“我本以为世上只有自己有这样古怪的癖好,后来遇到了个有相似品味的朋友,或许算不上是朋友,算了,不提他,这次回皓翎,我才知原来父……最喜欢的酒也是烧酒。”
“小夭……”玱玹听到小夭提到皓翎王,担心她难过,打算出言安慰,寒流袭来,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接下来的言语散落在风中。小夭冰凉的唇贴在他耳侧,呼吸间的湿热气息喷洒在他颈侧,“哥哥,悄悄告诉你,我找到爹爹与娘亲了。”
玱玹瞳孔骤然紧缩,“赤宸……和姑姑还活着?”
“哈,哥哥也知道我是赤宸之女。”小夭轻笑了下,不远处栏杆上立着的寒鸦嘶哑啼鸣,“哗啦”一下飞走了。
玱玹感受到小夭的头慢慢低下来,直到伏在他肩头,凉意顺着外袍的纹理渗透到皮肤上。
“对不起,小夭”玱玹情不自禁开口道,“对不起什么?”肩头的脑袋传来闷闷哭腔。“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小夭没回应,任由玱玹为她拭泪,将她的头托起来,枕在他怀中。小夭任他摆弄,如同一只乖巧的布娃娃。良久,小夭动了,她泄愤似的拿起酒壶猛灌,玱玹眼疾手快夺走,将两只葫芦里的酒饮得一干二净,方才冲小夭狡黠一笑,见她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他垂下眼,睫毛微微抖动。
“别难过,你还有我,我们血脉相连,任谁也斩不断。”
“哦”小夭不置可否。
“你知道吗,对我来说,你在哪,家就在哪,我只有你,只有你……”
那后宫的女人们算什么?算装饰?小夭懒得跟醉鬼进行没有意义的辩论,心不在焉应着,架起兄长的手臂,准备打道回府。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都有机会,偏偏我不可以,明明是我先……”喝醉的人格外难缠,玱玹一把抱住小夭,低声呢喃:“杀了我吧,如果你恨我,就杀了我吧,这样我们都好过。”
小夭挣了挣,没挣开,反被困得更紧,“你这样,我的手都动不了,怎么杀你呢?”
玱玹闻言竟真的松开了小夭,摊开手臂,脸颊热腾腾的,像个要糖吃的小孩。
小夭伸出手,圈上他的脖颈,缓缓收紧,感受虎口处血管蓬勃的跳动。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与回忆。突然,玱玹头一低,将小夭扑倒,抱了个满怀。半晌,小夭的脸被转过来,周身酒气的男子献宝似的指着天空叫她看。
天边,琉璃珠子左下角好像蹭上了一点儿灰,朦朦胧胧的,可知十四的月亮并非完美无缺的圆月。
时间流逝,盈亏有数,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轮月缺月圆。意映拥着厚厚的被子,挪到窗边书案,室内静悄悄的,她摊开画轴,画中几笔勾勒出一个背影,立在山崖之上,袍袖发丝随风飞舞,好似传说中的仙。
目光一寸寸描摹着画中人,意映用指尖蘸取茶水,有规律的涂抹着,帛布浸湿处显露处复杂的线条,工整精细,细细看去不止一层结构,这俨然是一幅地图,却不止是一幅地图。
意映提笔,连日病痛,笔尖虚弱无力,她屏气凝神,似乎全神贯注在画上。立在殿中的侍从们垂手而立,沉默得如同石柱,监视着这位盛宠的妃嫔,却也不敢抬头窥探。
不一会儿,圆圆脸领着送夜宵的宫人进来,奉上燕窝粥,这是玱玹的意志,旨在让她调养身体。意映拿过碗,顺从地一饮而尽。忽然一颗珠子滑入口腔。
是传音鱼怪卵!
“娘娘,驻防河水的部队已经集结完毕,正向冀州进发。王城护卫队已经由原本护卫小月顶的离怨接手。赤水献被释放,赤水族长已经带着女儿回赤水了。”金萱的话冷静简短,传入脑中。意映不合时宜地想起有次她开玩笑,问金萱要不要进宫做嫔妃,她怎么说的来着?
“如果发现手里的刀有了思想,会吓到刀主人的。我是喜欢陛下,但却不希望他像收藏一把快刀一般对待我。”
想到这儿,意映生出一分可耻的心虚,她并没有将计划对金萱和盘托出,倘若她知道接下来玱玹会如何,不知道会不会气到想杀了自己。
那又怎样,这个乱臣贼子自己都当了,还在乎什么道德呢?她一向未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意映闲闲地想着,城主府有献在,应当无虞。唯一不确定的是丰隆,这孩子太年轻,遭逢变故,难免会影响心性,可偏偏自己的小命还就靠这傻小子了。
越想越烦乱,意映微微抬袖风灵拂过帛布,地图又变回画作。
正巧此时殿门被猛地推开,玱玹踉踉跄跄闯了进来,只遥遥一眼便看清了那幅画。
意映知道他喝了特殊的酒,情绪起伏愈大,体内经脉就会愈发絮乱。不过玱玹修为不俗,一时半会儿对他造成不了太大影响。
于是意映故作慌乱收拾起画轴,心中正盘算着如何激怒他却又不对自己造成威胁,却猝不及防被一下子压倒在书案上。
意映短促惊叫一声,立在外间的“石柱子”们动了,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激烈地挣扎中,案上砚台、笔墨哗啦啦落了一地,意映仰头看到一盏鲛珠灯台棱角分明,约莫重量不轻,便努力伸手去够。
“阿映刚刚在看谁?”与他的行动相反,玱玹语调平缓,听不出丝毫醉意,意映一凛,旋即握住烛台的手便被一只大掌扣住。灼热的气息,暧昧的姿势,意映收回了方才打好的腹稿,试着安抚对方的情绪,“就是等你等得太久了,无聊,随便画了几笔。”
“原来是这样。”玱玹伏在意映颈间,喑哑道:“阿映不喜欢二哥了吗?”意映整个人倏地僵住,感受到怀中身躯的绷紧,玱玹愉悦地笑了。
“既然如此,今夜为夫就替吾妻送二哥一份大礼,加派八千铁骑,十万兵马踏平辰荣叛军如何啊?”
p.s. 表哥啊表哥,就快说再见了,还突然有点伤感。大家也看得出,今夜小夭给表哥下药了,表哥狗是狗,但是真要让他众叛亲离我还有点不忍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