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救涂山璟(中)
端着一盅药,赤水献向书室走去,门是虚掩的,撩起锦绣布幕,入眼是一派香烟馥郁,清贵雅致。
向右一瞥,晨光熹微,有一青衫公子趴伏在案几上,发髻歪斜,丝丝缕缕勾缠在玉冠上,勉强保住了这只造价不菲的冠。即使落拓至此,青丘公子依旧濯如春月松风。
“世兄,吃药吧,别再彻夜酗酒了,对身体不好。”赤水献有些不忍,可院内暗卫不少,均受黑帝直接调遣,哪怕身为将军,她也无权插手,况且赤水与涂山交好,哪怕她什么也不做都有三分嫌疑,可玱玹仍旧派她来看守涂山璟,不可不谓宽宏。
璟缓缓直起身,下意识想开口道谢,嗓子却沙哑到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对着献报以微笑,点点头,顺从地去接药盏,微微颔首。
这时世家出身献应该就识趣离开了,可她并未松手,而是轻轻叩击盏沿,注视着璟,眸光闪动,璟瞬间了然,重重点头,献才放心离去。
药液入喉,并不苦涩,可嗓子痛得发紧,吞咽得并不顺利,忽然一粒珠子碰到舌尖,璟嗅到了熟悉的药香,是小夭做的!他毫不犹豫打算咽下,可药丸质地颇硬,总是卡在咽喉,只能含在口中慢慢融化。
璟放松身体,平躺在地上,头搁在楠木穿藤榻边,细细体味口中那股暖流潺潺滋润心田,灵力开始缓慢恢复。
数月囚禁,那些迷惑、猜测都得到了印证,事实已经很清晰了,可这没能让璟获得片刻轻松,反倒如同黑洞一般吞噬掉他余生的所有希望。
口中的药香如此温柔,可理智分明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药丸还剩最后一点儿,无论如何都化不开也咽不下,璟干脆拿起身边的酒壶打算用酒将它灌入腹中,根本不在乎这是否伤身。
一口、两口……一壶饮尽竟然还卡在喉管中不上不下,哪怕是璟有好修养也要忍不住动怒。他运起灵力,抬掌欲捶,自胸腔中蓦地发出一串笑声。
“呦呦呦,别生气啊,谁说药丸里面全是药,聪慧过人的青丘公子也想不到吧,这是一枚传声鱼卵,哈哈哈哈哈……”
璟闭了闭眼,差点被气笑了,胸中那股郁气化为无奈,咳了几下,鱼卵回到口中,意映的嘲笑声还在继续。
“我说你怎么这么没用,涂山篌怎么还能蹦跶?这次出去后尽快把他料理了,你把人家当兄弟,人家把你当仇敌,要不是你还欠着我的粮草,我才懒得救你。”
“谢谢。”璟在心里默默回道,虽然意映每次都恶声恶气,可她的确实实在在帮过自己多次,
“别谢我,一句话就想轻飘飘打发我?我欠你的可都还清了,以后都是你欠我的人情,随时等我来讨债!现在赶紧打坐调息,午时守卫换班时静夜会来救你,我的人从旁策应,我只有你的大致方位,具体还要靠你们青丘秘法。”
“出来后一路向南,到洛州城,田禾穗会接应你们。出来后立刻调粮草军资到冀州辰荣军营,怎么做到我不管,限期半日,不然我就让阿穗把你送给涂山篌。”
是了,自己还有欠账要还。涂山璟的心安定下来,放下酒壶,盘腿调息,静静等待时机。
铁勺搅拌浓稠药汤,与锅底相时发出清脆声响。玱玹专注地望着小夭,透过氤氲的热气,她脸上的细小绒毛是暖橘色的,像颗饱满多汁的蜜桃,挂在山崖绝壁之上,摇摇欲坠。
在这荒野村落里,野兽飞禽遍地,没有仁义道德,只有适者生存,这唤醒了他对这个世界最原始的记忆,也勾起了他最深处的渴望。
可他还是要压抑住这份渴望,捕食者要比猎物拥有更长久的耐心,何况她并非猎物,而是他最珍贵的宝物。
小夭努力放轻呼吸,尽力不让自己显露出半分紧张。算算时辰,璟应该已经获救,正在逃往洛州的路上,有自己在,玱玹应该不会离开这里回轵邑,只要熬过今晚,璟就安全了。
可明日玱玹回宫若是知晓此事,不知该如何责罚赤水献等人,万一嫂嫂也被牵连进去……
正想着,手中铁勺不自觉落入锅中,小夭下意识伸手去捞,滚烫药汁即将溅到她手背,下一刻一条手臂拦住了她,将她圈入怀中。
“在想什么,手不要了吗?”玱玹焦急地握住那条裸露在外的柔软手臂,却被小夭轻微抗拒地抽了回去。
玱玹一顿,放缓了语气,松开了她,“小夭乖,给哥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好吗?”小夭果然不再抗拒,将手臂递给玱玹,一双大掌轻柔捧着它,上上下下反复检查,真的发现了几点红色痕迹,像是烫伤。
小夭没有足够的灵力快速自愈,玱玹便握住她的手,将灵力传入她体内。他未有丝毫逾矩,只是掌心贴着掌心,可小夭还是感觉肌肤相触间灼热异常,甚至比手臂上的烫伤还要烫。
“你为什么发抖呢?小夭。”玱玹清朗的声线逐渐低沉,夕阳已经完全没入浓重的云层中,唯有淡淡猩红被随意涂抹在天边。
“你是在害怕吗?是怕我,还是怕涂山璟逃不出去,死于非命?”玱玹的目光依然脉脉,而他的手已经改贴为握,松松地拢住小夭,或许他并无威胁之意,可多年浸淫权谋,帝王威压已然要将小夭压的透不过气来。
军营内,赤水氏兄妹相见,一坐一卧。丰隆因高热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馨悦掀起被子,扶起他,高温透过寝衣令人心惊不已。
丰隆乃中原神族数一数二的高手,身负水火双灵,这两种灵气相生相克,鲜少有人能克服同时修炼它们,可生来就是赤水氏少主的他做到了,人人都称赞辰荣氏与赤水氏血统好,孕育出来的子嗣天赋高,可馨悦却知道这个憨憨的小少年付出了多少心血才练就一身武艺。
这种平衡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一但生病,灵力就容易失控,反噬其主。馨悦心中焦急,顾不上什么疫病传染,除去兄长的寝衣,打算用自身的水灵来为他梳理经脉。
背后传来微凉触感,丰隆正处于混沌中,这股水灵好似沙漠中的一抔清泉,干涸的肢体滋润了许多,只是对于修为深厚的丰隆来说,这点水灵实在杯水车薪,身体还是在一股股炽热中忍受煎熬。
馨悦不断榨取体内灵气,可兄长的身体就好似无底深渊,永远也填不满。她百忙之中觑眼看了下帐外的两兄妹,啧,手拉着手,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鹣鲽情深的夫妻。
小夭是指望不上了。馨悦一狠心,将中指咬破,血珠争先恐后冒出来,她却不管,任其滴在地上,直到殷红泛起淡淡蓝光,才拿起旁边的粗陶碗,用力推挤,接了半碗,小心翼翼地喂进哥哥口中。
血腥味并未引起丰隆的反感,不知是否因为两人一母同胞,他饮下时如同喝到琼脂玉露似的。馨悦看着他这副样子好笑又生气,打算等他好一点定要狠狠宰他一笔或者把他拧成一只猪头。
碗中液体饮尽,馨悦给丰隆细细揩拭干净嘴角,正打算再次撕裂愈合的伤口,重新接一碗,丰隆突然十分委屈地叫了一声: “渴!”
馨悦鲜少见到这样的兄长,他平日在外仗义疏阔,对亲人直率大方,从未这样黏黏腻腻地撒娇,或许对母亲曾有过的吧,可馨悦年少离家,没能见再回乡,丰隆已是郎朗青年。
思及此,她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将中指直接递到他口中,指尖一阵刺痛,随后便有软滑有颗粒感的东西卷上来,她的心蜷缩了下,忍住战栗,放任他吸走她的灵血。
“我这是为了救你,为了救你才这样做的......”馨悦喃喃道,丰隆在昏迷,不知她想向谁辩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