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囚牢(下)
昏暗的室内,一个白衣男子伏在竹榻上。
被层层衣料覆盖之下,是宽阔挺拔的背脊,现在那里却紧绷着,隆起的肌肉随着呼吸,短而急促,起起伏伏,男子的手臂遮住了侧脸,透过发丝缝隙,得以窥见他潮红的面颊。
涔涔汗水汇为一股,顺着紧蹙的眉头越过高挺的鼻梁,聚在眼角,顺着抖动的睫毛,不断滴落在榻上,沾湿了一小块兽皮。
“啾啾?啾?”极细微的鸟鸣打破了寂静。
“别管我,去找义父。”
男子费力地翻过身来,腕间锁链碰撞,声如金玉相击。
鸟儿似有犹豫,再次低鸣,男子有些急了,胸膛剧烈起伏着,“我叫你快走,走啊!”
话音未落,头顶上三尺见方的一小块陡然亮起,霎时间暗室内好似开了一扇天窗,满天星光撒入,铺满了那张过分宽大的床榻,也照亮了屋内陈设。
这似乎是一间九黎族的竹屋,墙边摆着一张光滑的木质书案,案上摊开了一幅画。
“走?”一声轻笑,身着黑色兜帽的女子蓦地出现在屋中,拂去积雪,意映走向床榻,“哥哥想让毛球去找洪江将军吗?”紫色裙摆扫过地面,“你想知道什么,不如来问我。”
榻上的男子仰望着那一小片璀璨“星空”,一言不发。
“我猜,你肯定想问‘防风意映你闹够了没有?
’”
“没有哦!”意映脱下绣鞋,避免膝盖接触床榻,侧身轻快挪到相柳身边,俯视他。
在蓝色的星光下,分明的轮廓,深邃的眉眼,目光凝聚在一处时,即使在看死物,也会温柔而深情,生气时便泛起妖冶红光,可惜此刻那双眸子中空空如也。
意映有些不甘心,一把钳住相柳的下颌,强迫他将脸对准自己,撒娇道:“你亲我一下,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洪江将军的近况,好不好?”
相柳缓缓阖眼,冷淡回道:“我没兴趣与你玩这种男女之间的小把戏。”最后一个字尚未吐出,唇上传来微凉触感,相柳猛地睁开眼睛。
望着对方眼眸中一双小小的自己,意映满意地笑了,她再次垂首去寻九命的唇,近在咫尺时却被他侧头避开,圆润的唇珠擦过脸颊,点在如玉的耳垂上,妖族的耳朵轻轻抖动了一下。
“好可爱啊,哥哥,你的耳朵像翅膀一样会动啊……”看到他的反应,意映的心好似鸟儿飞向云端,她将脸颊凑了上去,肌肤上还残留着风雪的温度,紧贴爱人的侧脸。
这一刻的温存似曾相识,不过那是在一个明亮的午后。那时意映手腕旧伤愈合,鼓起勇气,重握缰绳,每日都要在与防风邶给她挑的小马在大草原上撒欢。
玩得太放纵的结果就是被防风邶狠骂一顿,被骂得不耐烦了,意映反倒猴上去,抱着兄长的腰,两个人一起摔入厚厚的草甸中,拥吻成一团。
日光晴好,巨大的云团从起伏的山坡后缓缓升起,蔚蓝天空中只有那一朵云,云朵下只有他们两个人,微风拂过,吻的味道变成青草味儿。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此后四百年一路奔波,再无片刻安宁。
五日前,腊月二十九,暴雪,辰荣军奇袭泽州城,临近年关,城中守备松懈,四方城门先后失守。
进入城中的辰荣义军军容整肃,百姓缩在家中将耳朵贴在窗根,听着整齐铿锵的脚步声向城主府与各司衙门方向而去。
西炎苍林从姬妾胸脯上慌乱爬起,未等系好裤带,便套上铠甲,抓起宝剑,见府中仆役四散奔逃,便凑了百十来号亲卫,踏上坐骑,准备迎战,
意映带着相柳从密道潜入城主府,打开地道盖板,苍林的姬妾早已等候多时了。
“王子妃殿下,奴将一切都打点好了。”那女子低声汇报时,偷偷瞧了一眼相柳。
“多谢。”意映取出一只茱萸花令,递给那女子, “把这个交给你金萱姐姐,你就自由了,她会给你一份盘缠和另外一个身份。这些年,辛苦了。”
“若大仇能报,属下死而无憾。”女子双膝一弯,欲形跪拜大礼,却被意映扶住,手背上被有规律地轻点三下,她心中了然,将一串钥匙交给意映。
“你放心,西炎苍林今日必死无全尸。”意映心情颇佳,指尖把玩着那串钥匙。相柳瞥了一眼,注意力便又回到了意映的脸上。
那女子执意深深一拜,再起身时,又一次隐晦地看了眼意映身边的白衣男子
相柳察觉到了那女子的目光,却因习惯了被注视打量,并未放心上,只问意映:“你安插的眼线离西炎苍林这么近,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就这样杀了他,多浪费。”意映意味深长地笑了,“走吧,我们去帮帮义父。”
“你不能去。”相柳攥住意映的手臂,“你现在还是西炎的王子妃,若被发现……”
意映用力挣了一下,没脱开,脸上的笑容加深,“西炎王子妃吗?很快就不是了。”说完见相柳执意不肯放开,才叹道:“但凡打仗,难免会伤及无辜,我只想设置一个阵法,在战斗激烈时护住周边的百姓。”
相柳无言,意映轻哼一声,运起灵力,撑起一个隔离罩,罩住了城主府。
可如此庞大的阵法消耗的灵力可不是意映这具大病初愈的身体能够维持得住。相柳一声叹息,将自己的灵力源源灌入意映的身体。
空中激战正酣,洪江手持水神戟,磅礴水灵犹如一条蓝色巨龙,昂首俯视西炎士卒,庞大的威压彻底激发出人们最原始的恐惧。
相柳的灵力不断被消耗,他趁着擦汗的功夫,望了眼空中,身为统帅,洪江竟倾尽全部灵力来打击西炎苍林,明明对方已显露败相,完全可以省下力气去做别的事。可他来不及惊讶,阵法极度耗费精神力和灵力,就算是他也要全神贯注。
可今日格外奇怪,这样一个隔离阵法为何需要这么多的灵力?
相柳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放手让意映一人去支撑阵法,只能硬撑着,不惜透支自身灵力。渐渐地,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直到天旋地转,他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闭眼前,他还在想,把战火带到泽州,她一定很难过。
再醒来时,一向从容淡定的九命难得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他抬起双手,晃了两下,一根拇指粗细的链子在手腕上松松地缠了一圈,与皮肤接触的地方细心地包裹了蚕丝。
意映睁大双眼,妩媚的眼角变得圆钝,平添几份天真与娇憨,“哥哥看不出来吗?”
“为了泽州,你义父把你卖给了我。”
“别闹了,快给我解开。”
意映悠哉踱步,“这里还缺张书案,这里太暗了,住久了会伤到你的眼睛,那就找离戎昶要些琉璃来镶嵌到天花板上去,怎么样?”
“很不好,防风意映,别开这种玩笑,你到底怎么了?”相柳用力一扯,那细细地链子毫发无伤。
“它很棒吧?”意映像只得意的狐狸,“这是金天氏打造的好东西,没想到你先用上了,喏,它一直在小夭交给你的那只匣子里躺着。”
原来她早有预谋,帮助辰荣义军攻泽州是假的,随自己去见义父是假的,或许深陷杀阵时,她的那番话,也是别有用心。相柳的心慢慢坠入谷底,“你想做什么?”
“我想留住你。”意映停下脚步,回首望向九命,“我不能让洪江继续用大义困住你,困死你。”
“我是自愿跟随义父,不存在被困住这个说法。”
“那我呢?你不要我了吗?”
相柳头皮一痛,被迫抬起头,与意映几乎鼻尖相触,“你不是还要做西炎王后吗?”
“哈哈哈……”意映松开手,仰头笑出声来,“我竟然,竟然爱上你这样的傻瓜。”
“也对,只有你,才会傻到九条命一条都未留给自己,从身到心赔得干干净净。”她的笑声逐渐变得尖锐,“苍天有眼,让我重新来过,哈哈哈哈哈……”
闻听此言,相柳心中一凛,这不是意映第一次提到这样的话,梦境、前世、今生,难道世上真有重生之事吗?
他试探着问道:“你看到了前世的我死了?”
意映的笑声乍然停住,爱怜地捧住相柳双颊,“是啊,前世的哥哥下场比我还要惨,蛇妖九命,全部葬送在神族手中,他们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你那样倾心相待?”
p.s.这章断断续续写了好几个小时,强制爱是我的xp,好怕硬写把人物写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