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囚牢(上)

朔风乍起,银花乱舞,巡逻的士兵们艰难蹚雪,与飘然而至的相柳打了个照面。

正值营中巡防换班,一个人族小兵飞奔回营帐,换下兕甲,缝隙处都擦拭干净,却没来得及换下渗着雪水的冬衣,就拎着个包袱,钻出营帐,

苍松伫立,青黛披霜,茫茫飞雪干扰视线,小兵用冻得红肿的手遮在眉间,试图找到方才那一抹银白身影。

那个上一次替挡下自己致命一击军师大人。

这小子是个新兵蛋子,原本与寡母住在清水镇附近深山的村子里,长到十六,被母亲送到了军营。

“柱子,找什么呢?”肩头被大力一拍,小兵冷不防,吓一激灵,回头见是身为神族的卒长,躬身行礼老实回答:“属下想找军师。”

“找那九头妖做什么?”卒长剔了剔牙,一把薅过小兵手中的包袱,“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这是我娘给军师的,您不能动它!”柱子急得不行,却碍着军规和神族的超然地位不敢反抗长官,余光中瞟见一人踏着碎琼乱玉,飒飒然向此处走来。

“短命的小兔崽子,给我吧你!”

“相柳大人!大人!”

“这是在做什么?”相柳抬眸,冷冷一扫,神族卒长心中一凛,他虽看不起妖族,却也不敢惹这杀神,只得压下不甘,将包袱摔在地上,草草行了礼,离开了。

相柳不以为忤,转移视线,面无表情看向那小兵,只见他慌着拾散开的包袱,便转身离开。

“大人,请留步,这是我母亲托我给您带的年礼。”

一张褐色麻布上托着一双白色皮靴,料子虽粗,但针脚密密实实缝了一圈又一圈,靴口包边扎实,鞋底纳了一层又一层,耐磨得很。

见相柳不接,小兵紧张到直吞口水,“您,您可能,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上次,上次……”

“我记得你,你是前年入伍,家中唯有一母。你父亲曾是辰荣义军的伙夫,是饿死的,你祖父刚入伍时是打扫战场的低等士兵,后来是我麾下的最优秀的先锋兵之一,死于护卫军旗。”

“大人……您竟然还记得我爷爷。”柱子不曾想相柳居然会记得他所有的家人。

“你自己留着穿吧,我是妖,不需要。”说完,白衣军师如同一阵风消失了。

“义父,阿映。”

指节轻叩门扉声同时传来,洪江猝然抬眸望向木门,意映弯了弯眼睛,“哥哥,稍等。”说着便去为相柳开门。

快速掩门以防冷风吹到意映,相柳回首,经看到花白头发的洪江正佝偻着拾取地上的碎陶片,他疑惑地望向意映。

“这与她无关,是我自己打碎的。”洪江托着半块残碗,半是心疼,半是玩笑,“这还是你买的,用了几十年了,我老了,笨得连只碗都拿不住喽!”

意映胸中陡然有些发闷,故作轻松解释:“我方才说愿意配合辰荣义军拿下泽州城,洪江将军可能是太高兴了,一时不察,这才摔了碗。”

相柳猛地盯住意映,神色复杂,又有些激动,“你当真愿意?”

“我愿意。”意映遏制住心头的颤抖,弯了下嘴角,“不过还得请相柳将军带我潜入城中,与城内伙伴联络上才行。”

“当然可以。”相柳大声回道,说完又看向洪江,见对方缓慢地点了下头,他眉间这才漾开了笑意。

窗外雪霁云散,灿金色夕阳穿过窗棱,一束束打在他侧脸上,冰雪般的银发融入柔和光晕中,整个人如同璀璨霜花。

晚饭时,寂寞的军营突然生动了起来。

士兵们清雪,扫出一大块空地,几十个半大小子围着个烤羊腿,火光映照下,一张张黑红小脸紧挨着,眼巴巴等着分上巴掌大的一片滋滋冒油的羊肉。

相柳与意映对坐烤火。“大将军不用晚膳吗?”意映望了一眼洪江的木屋,那里燃着幽幽烛光。

“大战之前,他一向如此。”相柳摸出酒瓶,把玩着装饰坠子,低垂着眼,不去看意映,他如此做派属实异常,可对面女郎同样心神不宁,竟没发觉。

“你,真的愿意放弃泽州吗?”相柳沉默了半晌,憋出这么一句废话。问完了才感到尴尬,可他曾亲眼见过意映是如何走遍那个颓败的土地,见过她一点一点重建昔日焦土,她怎么舍得呢?

一想到她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才做下的这个决定,他心中激动之余也感到内疚。

可泽州不能不打,过了这个冬天,辰荣义军就要断粮了。世上事,难两全,总需要有一方先做出让步,亦或是另一方率先举起镰刀。

“……这个送你。”一串烤羊肉突然被端到意映面前,送肉的是个小个子,放下东西立刻就跑了。相柳发现是那个叫“柱子”的小兵,气笑了,伸手一抓,那小子被灵力扯了回来。

背后响起了几声口哨,是几个妖族士兵在看热闹。

“哟,当着相柳大人的面讨好他的女人,有你小子好果子吃喽!”

“对对,给那个人族小子点颜色看看。”几个狼妖嚎叫起来。

意映睨了一眼相柳,嫣然一笑,拾起羊肉,几口吃完顺手给小兵松了绑,“肉很好吃,谢谢你,每人只有一片,你为什么给我?”

“因为你是军师的妻子。”

意映摇摇头,“他并没有娶我。”

“那他将来一定会娶你。”柱子固执地说道,“有人说军师是冷血的妖,没有感情,可他救了我,还带你来见大将军,他一定很喜欢很喜欢你。”

白玉一样的脸变成打翻了的染缸,意映含笑望着九命的眼,一字一句重复柱子的话:“他一定一定很喜欢我。”

“你说的很好,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都会给你,钱?武器?铠甲?”

柱子摇了摇头,憨厚地笑了,“您,您看起来就是富家小姐,我听说有钱人都读书认字,您能帮给我娘写个‘寿’字吗?明年娘五十整寿,我想让她生辰过得体面。”

意映一愣,这个要求未免太过简单。

“你不给你娘送些钱吗?”

“军中会帮我送粮送布,我又下不了山,要钱做什么呢?”柱子挠挠头,不明白意映为什么非要给他钱。

意映哑然失笑,取出一张五尺见方的朱红丝帛,运起风灵,在众人的惊叹声中,飞针走线,绣完了一幅金灿灿的百寿图,卷好递给柱子。

军中的汉子都是在战场上厮杀时见过五彩斑斓的灵力,可那美丽往往意味着杀机,头一次见这样精致细巧的玩意,人、神、妖纷纷聚拢过来,向意映提出各种各样的需求。

意映应付不过来,求助地望着相柳,相柳轻咳一声,众人条件反射似的纷纷立正站好。然而他们不一会便发现军师并没有生气,便又将两人围得水泄不通。

月儿圆圆,慢吞吞爬上树梢,坐在松针上凑热闹。洪江听着外面模糊地笑闹声,将头深深埋入手中。

p.s.这两周更新会很慢很慢,最近总加班到夜里,累到写不动啦,抱歉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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