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意映在疲惫中醒来,眼前的天一半银白一半深蓝。她置身于一只巨大的砗磲中,边缘如同海波,与它的主人一样散发着温润柔光。
只是这场景并没给意映带来半分真实感,她的神魂似乎还漂浮在半空,审视着那双空洞的眸子。
好半晌,她才眨了一下眼,眼眶酸胀,似乎是肿了。
就这一点点动静便惊动了相柳,他的腿蜷缩的时间太长,刚伸直一些,血管里的血便化为细密小针,扎向每一处经络。
意映侧头望去,看他踉跄着站起身,拖着腿,一步一步挪过来,飘逸的白衣压出斑驳褶皱,袖口胡乱堆叠在臂弯,上面点点血渍,甚是狼狈。
她面无表情地将视线收回,闭了闭眼。
“怎么流泪了,还有哪里痛吗?”相柳想为意映擦拭泪水,摸遍全身也没摸出半条丝帛,只能伸手去揩她的眼角、耳际、腮边。
“没什么,梦见小时候挨罚,吓哭了。”意映偏过头,用鼻子蹭向温暖干燥的掌心。手的主人脸上露出了个苍白到透明的笑。
意映似乎又变成了相柳初次见到的、发髻毛茸茸的小姑娘,他感受到她圆润的鼻头正在他的掌纹上滑动、描摹,然后停在了大鱼际。
那里有根血管正快速而强劲地跳动着。秀气的鼻尖抵住那根血管,呼吸规律地喷洒在他的手腕上。
有些痒,但也不是难以忍受。相柳转过头,开始研究起贝壳边缘的花纹究竟有几层,便听她瓮声瓮气道:
“哥哥带我去见见义父吧。”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相柳猛地回过头,却见意映眉毛一挑,用力一扯,两人狠狠摔在一起,撞了个满怀。
意映鼻子一酸,人中过两道热流,胸中愤懑压抑倒缓解不少,抬头发现相柳竟捂着嘴——他的下嘴唇被磕破了。
见他眼睛里尽是疑惑不解,还掺着些许气愤委屈,水润润,亮晶晶的,意映想要笑,唇角却有千钧重。
毛球飞地很稳。意映缩在相柳的怀中躲避寒风,两人心照不宣,不提梅林和辰荣军,只有一搭没一搭问些彼此儿时旧事。
“你小时候很顽皮吗,总受罚?”
“还好吧,最轻的一次是打手板,因为我把祖父的胡子揪掉了一把。”
“那最重的一次呢?”
“......忘记了,左不过就是罚跪、挨鞭子,没什么新鲜的。”
相柳回想起初入防风谷与意映闯下的第一个祸,防风氏的家法并不像她说的那般轻松,而防风意映也并不是一个乖顺的女郎,她甚至称得上桀骜不驯、棱角分明,磨不平也,打不服。
相柳不知道的是意映说了谎,她受得最重的罚不是在儿时,而是前世在青丘,她被迫用精血祭炼识神,受锥心之痛。
然而在那个犹如亲历的噩梦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既然知道前世的他终会走向末路,今生便不能由着他重蹈覆辙,意映暗自下定了决心,便将话题引到洪江身上,询问大将军的好恶、习惯等等。
进入清水镇上空,意映主动蒙上眼,整张脸埋在相柳怀中睡去。而相柳紧了紧怀抱,示意毛球加快速度,尽量赶在天黑前,返回辰荣义军驻地。
进入军营,相柳旁若无人,牵着意映的手,走向洪江简陋的小木屋。
“这位是?”打一进来,相柳就拉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站在自己面前,给水就喝,让坐便坐,就是不开口。
意映摘下蒙眼布条,起身对着洪江端正一礼,“晚辈防风意映,拜见大将军。此番擅自登门叨扰,实在失礼,望乞恕罪。”
听到意映称洪江为“将军”并非“义父”,相柳挑了挑眉,却也没说什么,还被意映推出了门。
外面风急雪密,临近除夕,士兵们难得分到了肉食蔬菜,虽然很少,却也算新鲜,便三五成群凑在一起打打牙祭。相柳在各个木屋营帐间巡视,路过一间营帐时,突然被一个少年士兵喊住。
“你是神族防风氏的小姐?”“是。”
洪江去扶意映,“我儿如此亲近你,必是曾受过小姐的照拂,老夫不知该如何谢你啊!”
“大将军,您的夸奖我受之有愧,对他好,我心甘情愿。”意映坚持一揖到底,起身时,双目直视洪江,“我今日来,是想知道您对相柳的恩情,他还剩下多少没还完?”
这话单刀直入,丝毫没有神族的拐弯抹角,洪江没有发怒,也没有训斥,只是静静地望着意映。
多年征战,洪江不笑时自然生出一股威严之气来,意映硬着头皮,与之对视。
“他不曾欠我什么,随时都可以离开。”洪江斟了两碗粗茶,将其中一碗递给意映,“小姐是前任泽州城主西炎玱玹的夫人吧!今日所以何来?”
“什么都瞒不过您。”意映双手捧过茶碗,坐了下来,“我听说义军近来遇到了些不大不小的困难,我是来与您谈生意的。”
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中原氏族,洪江有些烦躁,“小姐是想招降相柳吗?拿什么换?泽州吗?”
“如果可以,我很想用一个泽州换来他的自由,可泽州不是我的泽州,是生长于那片土地之人的泽州,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年,与人民一起把废墟变成丰饶之地,若我将它拱手让与将军您做战备粮草库,即便您能善待那里的百姓,西炎能吗?”
“我是商人,想与将军做个交易,报酬是足量的粮草军需,是之前与贵方合作过的老路子,绝对可靠。”
洪江瞳孔骤缩,眼前这个小姑娘说的可是……涂山氏?
“你是涂山氏的什么人?这么大口气。”
“我与青丘并无关系,只是涂山少主即将要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他虽世故精明,但做生意也算讲诚信,将军放心,我今日敢来这里与您谈生意,自会做好一切准备。”
“你到底是谁?”
“将军可还记得赤水元珠?”
“你是元珠夫人的……”
“亲孙女。”
洪江的双唇不住颤抖,当年为掩护辰荣义军主力部队,赤水元珠麾下三千七百八十人全部战死,她本人也在不久后重伤难治,听说夫人死后并没有下葬,而是命亲友将骨灰洒入河水,重归辰荣的土地。
“洪江将军,将军?”意映抱拳一礼,“晚辈今日来此并非想挟恩图报,是诚心诚意想要与您做一笔公平交易,接下来我的话或许会冒犯您,望海涵。”
“供应粮草于我已是雪中送炭,此恩难报,需要我做什么,小姐尽管开口就是!”
洪江不负豪爽忠义之名,意映却心头沉重,“第一条,我想请将军取下西炎苍林之首级。”
“这……”洪江惊讶,“西炎苍林统领泽州兵马,要杀他,我必须带兵攻打泽州,这岂不是与你之前的话相矛盾吗?”
“您没听错,并且我需要您亲自带兵佯攻泽州,当中杀掉七王,将他的首级悬挂在城头上。”
杀一国王子,枭首示众,这是极其挑衅的做法,与辰荣义军近些年稳扎稳打的作风背道而驰,极有可能激化矛盾,挑起更大规模的战事。洪江眉头紧锁,来回踱步。
“第二条,请将九命相柳交给我,”
洪江乍听此言,心头一紧,手上一松,粗陶茶碗“啪”一声砸在地上,相柳听到动静大步走向木屋,却被意映温和呼唤劝退。
“我明白了,你想把他摘出去,可是,他并不是被强留在此的。”洪江涨红了脸,有些激动。
“我知道,您放心,我不会带他私奔,我也做不到,我只想留他在身边几日。”意映握紧双拳,指甲陷进肉里,脸上微笑未变,“至于如何让他听话,就需要您的智慧了。”
p.s.此刻意映的精神状态很微妙,稳定中带着不稳定。
我困得不行了,胡言乱语的部分明天再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