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

轵邑,辰荣府。

难得休沐,儿女均出门赴宴去了。小炎灷夫妻闲坐对弈,手谈了数局,赤水小叶眼见要输,哎呦一声,吓得辰荣熠赶忙上前查看夫人的情况。

当年辰荣氏危如累卵,赤水氏果断与之联姻,甚至将族长独女嫁给辰荣熠,婚后没多久便诞下龙凤胎,有惊无险地养大了。如今局势暂稳,赤水小叶却留下终生伤病。

见夫君如此紧张,赤水小叶心中甜蜜压过心酸。他们虽是政治联姻,却是同患难、相扶持,真心爱过的。可如今日子越过越好,她却有些看不懂他了。想到夫君与父亲,小叶愈发担忧女儿馨悦的前途。

可身体虚弱,从西炎城回来后,她越来越力不从心,而女儿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恐怕她不吃一番苦头不会成长。

妻子眉间含愁,辰荣熠欲言又止,至亲至疏,至远至近,莫过于此。

铜炉内银丝炭烧的正旺,无烟却有香,极细微的噼啪声中陡然一声脆响,立在檀木夹最高处的四盏玉灯中的第二盏裂开一条缝隙,金红色的蜡油一滴一滴凝固在地面上。

潇潇下手有分寸,玱玹很快醒来了。当知晓小夭已经做了布置,他冷静了下来,准备再加派人手时才发现身边侍卫仅剩下不足十人。

“我擅自命他们去搜捕刺客了,哥哥不会怪我吧?”小夭忧心忡忡,扶玱玹坐下,双手搓热,敷在他颈后淤青上。

“我怎么会怪你!”玱玹头有些痛,小夭的手掌温热柔软,他竟然有些贪恋。

“玱玹殿下安好。”听到有人问安,玱玹一个激灵站起身,谦恭回礼:“辰荣大人、夫人安好。”

“来的路上我听说了,有人刺杀王姬,此事我必会追查到底,严惩不贷!”

“王姬殿下,请移步,我们请来最好的医师为您疗伤。”辰荣小叶上前扶住小夭,小夭推拒,执意要在此处等待意映。小叶万分担忧,却不得不以国事为先,不断劝说。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派出几百高手却无一个明确的消息传回,赤水小叶心急如焚,脑中有根弦越绷越紧,心跳越来越快,她渐渐放开小夭,一步一步走向梅林。

这是一个母亲的直觉,她的孩子正在呼唤她。辰荣熠见状急忙去拉,“轰”一声巨响,皑皑雪原骤然升起一道巨大的身影,那影子疾速升高,直逼山峦。

时间几近黄昏,晚霞烈焰般烧透了半边天空,火红云朵在天边翻滚,就在众人震惊,还未来得及看清轮廓,那巨影不堪重负瞬间崩裂,细小碎片均匀飞向大地。

一股焦糊味儿夹杂着梅香扑来,小夭的瞳孔缓缓放大,无数金红光点划过她的眼角、发梢,然后消失地无影无踪。恍惚间,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疯狂奔向被焚烧殆尽的梅林。

辰荣山上,紫金宫中。玱玹拒绝了小炎灷,执意带意映上山,钧亦把鄞从饭桌上直接提溜到了玱玹的床榻边。

看着床上黑炭似的人形,鄞嘴角抽搐了下。防风意映,真的没见过比她命更硬的了。

珊瑚给小夭的脸一点一点涂抹伤药,小夭一手握着玱玹,一手给馨悦拭泪。苗圃一身风雪,悄然入内,来不及解开披风,躬身交给小夭一个匣子,并低声禀告:“王姬,有人献药,自称是您的友人。”

小夭匆匆下山,跑动间,匣子发出哗哗响声,可她无暇好奇,只盼望着真的有神药能救意映。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站在雪地里,茕茕而立,露出来的肌肤于冰雪同色。

小夭双唇颤抖着,张张合合,没能叫出他的名字。黑衣人转过身来,一双赤红目,似要滴出血来。

“她还活着,但醒不过来。”

“我知道,她每次都会拼了命地活下去。”相柳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也许是所有情绪积累到极点,反倒无畏无惧。

“你回去吧,无论是防风氏庶子还是相柳,玱玹都不会让你带走她,有消息我会传给田氏城主。”

相柳沉默良久,叉手一礼:“鬼方氏使者,代表族长拜访玱玹殿下,还请王姬带路。”

鄞是哑巴,来得急,在场没有人懂手语,只能靠写字费力交流。

“王子妃外伤不重,轻微烧伤,一直昏迷或因灵力耗尽引发旧伤。”

旧伤?玱玹突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桩旧事,那时他与意映仅有两面之缘。再次见她时,她伤得比今日重。

“殿下,鬼方来使,请求拜谒。”潇潇来报。

“快请!”

不得不说,不世出的鬼方是有些人才的,众人看着黑衣鬼方使者与医师鄞二人手指飞舞,令人眼花缭乱。

奇怪的是,鬼方使者借口家族秘术不可外扬,拒绝了车撵,公然抱走了王子妃。玱玹刚要发怒,却被小夭安抚住,二人走密道离开了辰荣山。

小夭借口送客,将苗圃上交的匣子交给相柳,“这是她嘱咐我带给她的。你们此去不知何时能回来,就带走它吧。”

再回殿中,玱玹枯坐着,呆呆望着空无一人的床榻,馨悦在忙着将稀有药材装箱,打包送往太行山。

小夭捂住玱玹的眼睛,合上他的眼睑,“休息一会儿吧哥哥,嫂嫂她不会再有事了。”

“小夭。”玱玹的声音透着茫然,“自打我们成婚后,她似乎一直都在我身边,无论何时,只要我一回头,就能看见她。”

“我知道。”小夭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情绪,玱玹过得很艰难,在她不在的日子里,有人照顾他,陪伴他,自己本应该替他开心的。对,是欣慰。小夭的心安定下来。

玱玹突然眼尾泛酸,想要流泪,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将小夭抱在怀中,用手帕给她拭泪。

“哥哥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小夭回来了,哥哥就再也不苦了。”他焦急地剖白内心。

苗圃见此情景眼皮一跳,拉着潇潇和珊瑚退了出去。殿外,馨悦在箱笼之间穿梭检查,突然想到丰隆尚不知此事,急忙丢下一句告辞,带着药材匆匆离去。

意映在一片清凉中醒来。

肌肤上似乎还残留着烈火灼身的痛楚,她坐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

她置身于一只白色海贝中,海贝开口处,如梦似幻。密密麻麻的五色小鱼首尾相连,重叠缠绕,将海贝护得密不透风。

突然,一头红狐和一只琅鸟击碎五彩鱼球,闯了进来。化为人形后,二话不说一掌劈来!

意映吓得后仰,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动,眼睁睁看着掌风烈烈,搅得五彩小鱼四散奔逃。

背后传来闷哼,意映转过头去,白衣白发,纤尘不染,怀抱一人,他受了伤,却不动如山,俯下身去,持续给怀中女子喂血。

意映恍然明悟:她并没有醒来,而是又去到了梦里。

而这一次与前几次不同,漫长得如同看一台荒唐戏。

戏中事生生死死随人愿,旁观者酸酸楚楚怨无门。只是偶然间窥得旁人的一番轰轰烈烈,无情却被多情扰,最终一腔深情,三条性命,血染半壁斜阳。[1]

p.s.[1]化用自《牡丹亭》,这里就不赘述了,意映看到了柳子解蛊到战死的全部剧情。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