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

玟小六是玱玹见过最坚韧的人,没有人能在尸蛆的啃噬下保持三日的理智,而他做到了。 

尸蛆蚀骨,是前任轵邑城主留下的“好东西”。玱玹从意映那里得到的第一笔政治投资并不是二人的婚姻,而是得以体面地处死玄庭的证据。 

彼时玱玹还在皓翎为质,因西炎王巡幸中原才得以来到轵邑,从自己天威难测的爷爷那里领了这个棘手差事——解放不堪重负的驴。 

玄庭母族不显,父亲是皓翎人,在朝堂上毫无根基,他被调任轵邑,做前辰荣王都的城主,破天富贵兜头罩下,上面却只有一根蛛丝悬吊,一不小心是要砸死人的。 

而玄庭坚持了一百多年,身为西炎王悬在中原腹地氏族头上的一把刀,一条咬人的犬,他做得很好。高压之下,反对势力根基深厚的轵邑城渐渐变成了一座死城。 

现在这把刀钝了,这条狗老了,也该歇歇了。 

玱玹读懂了西炎王眼底的深意。祖孙二人的眸子最相似,瞳仁漆黑明亮,凤目狭长飞扬,年少时意气风发,脸上常露出笑意,眼尾勾出一段风流韵致,无意偏带情三分。 

现在这双多情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小六。钧亦告诉玱玹,小六一直在不停地自言自语,坚强的不像一个普通的小医师。 

“额额......啊哈.....啊哈哈啊......”小六口中喃喃,并没昏迷,可也不算清醒,他对来人视而不见,只因照在脸上的灯笼刺眼而合上眼睑。 

光线昏暗中,玱玹几不可查地笑了一下,“有意思。”他示意钧亦去取下小六口中的木塞,随后他蹲在小六身前,细细观察俘虏的表情。 

“不怕......我陪着你。”玟小六用一种近乎温柔地表情和语气轻哼着,像是在哄某个人,也像在安慰他自己。 

玱玹伸出食指,轻扣了两下装着小六手的盒子,尸蛆受惊,用力地向血肉更深处蠕动,小六的脑门上瞬间布满豆大的汗珠。 

“你哭啊,你快点哭啊。” 小六的语调开始变得压抑而痛苦。

满意地点点头,玱玹站起身,准备离开,却听到玟小六陡然拔高了声调,哭着问道:“你们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呢?说话不算话......” 

一股悲怆莫名袭来,玱玹踉跄两步,被钧亦扶住,他推开钧亦,双手撑住刑椅的扶手,“你再说一遍。谁要去接你,却没有来?” 

“殿下!有强敌来袭!请殿下速速离开此地。” 

钧亦见玱玹还执着地等待玟小六含糊不清的回答,只得与另一个暗卫架起他。 

“玟小六,你到底是谁?”玱玹的唇因为用力过度在颤抖。 

 

“你到底是谁?”小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如此问道,是啊,我到底是谁?是没有来路的玟小六吗?还是没有归宿的皓翎玖瑶?小六想了很久,渐渐感到无比疲倦,于是闭上了眼。 

像是从长长的美梦中醒来,再次睁眼时,竟还是黑暗,可小六知道自己得救了,身下是柔软的床榻,身旁是一个沉默的影子。 

“......十七?”小六试探唤道。 

“是我。” 

“饿了。” 

璟疲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一句互不相欠,驱赶走了身着华服的叶十七,小六高举着双手,挣扎着爬下床榻,走出房门,这是一座小木屋,屋外是一片茫茫悬崖,一个紫衫女子坐在矮几上,背对着她,手中正在扎一个简易花架。 

竹篾锋利,韧性很强,不太好摆弄,她挽起的袖子随着动作不停掉落,在她身边,一个白衣白发的人半蹲着,不厌其烦,一次次帮她重新挽起衣袖。 

这样的相柳,小六从没见过。 

“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小六摇摇摆摆,用包成粽子的手轻轻触碰意映的背。 

“小六!”意映回头,如画眉眼弯成一双月牙泉,“肉糜汤好喝吗?” 

“是你做的?好喝。”小六大喇喇蹲在意映身前。 

意映摇摇头,“是他。”没有空余的手指,她努努嘴,示意相柳。 

“那好像有点糊了。”小六举了举双手,像只摇头晃脑的小螃蟹。 

“那下次就饿死你。”相柳淡淡说道,“那就把我的喂给你吃。”意映笑眯眯地说。 

“那就都饿着。”相柳拿走意映手中的半成品,十指灵活拨弄,一只小小的花架做好了,他径直起身将花架安置在小木屋窗下,又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藤本月季,三绕两绕,拧成张开的花朵造型,不多不少,九片花瓣,这造型怪异又扭曲,粗粗看去还以为是一双捧起的手。 

小六都快被丑哭了,旁边的意映却面不改色,赞叹九头妖别出心裁。不愧是轩的媳妇,养气功夫真是一等一的好。 

相柳被夸奖了也没什么笑意,催促小六赶快回去修养。小六举着双手,作为伤患肯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走到半路,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们俩在这多久了?” 

意映眨眨眼,笑意盈盈道:“我们一直在外面啊,还听到你要给他种蛊。” 

小六吓得脸色都变了,她不知道意映为什么能如此轻松地点破自己“谋反”未遂的事实,“这不,这不是,没下吗,种给轩了。” 

瞬间收了笑,意映问道:“小六,你下的是什么蛊?” 

“如果你痛,他就会痛,轩体内的蛊什么时候发作?” 

小六后退两步,相柳提问时的样子如同打量待宰的猎物,嘴角带着丝冷酷且满意的笑。 

 

接下是小六养伤的日子,她的手太痛了,痛到忍不住嚎叫,还不肯用药,常常痛到在山崖上狂奔。意映面不改色地塞住双耳开始足不出户。相柳实在听不下去,策白雕躲进云霄,等小六嗓子喊哑了再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六的手渐渐恢复,意映的脸上却很难见到晴天。两人心照不宣,都曾想过逃走的办法。 

可试了很多方法,都无法解下意映脚腕的牵绊,小六也不肯独自离开,丢下意映。 

 

凌晨时分,小六突然惊醒,她小心翼翼下床,来到屋外,山崖上已经严阵以待。 

“今夜是生死战,你自己找地方躲好。”相柳的双眼犹如冰雪凝就,“最好是跟在她身边,她会护着你的。” 

轩来势汹汹,两方在高空中激战起来。 

无数火球冒着黑烟坠落,小六捂着脑袋冲进屋内,想要唤醒意映,就看到她面色肃穆地站在窗边,刚要推开窗。 

“不能开!” 

小六用力合上窗扇,却敌不过意映常年练箭的臂力,于是她跑到屋外用背抵住窗子,黑蒙蒙中被月季扎穿了衣裤。 

火红火红的月季沾上了鲜红的血。 

意映听到小六的痛呼急忙跑出来看,跨出房门的那一刻,脚腕上烧灼般火辣辣的痛,但这痛对意映来说并没什么,她蹲下去给小六清理月季的刺。 

“姐姐,外面危险,你别弄了。”小六劝说道。 

意映怔忪,在胸中辗转多日的话即将破图发芽。 

“我就一个人,烂命一条,你不是还有一个家吗?就算相柳杀掉了轩,你还有父母亲,还有兄弟姐妹,总有人盼着你回去呢。” 

摇了摇头,意映没说话,继续拔除小六身上的枝叶,几滴血顺着小六的伤口滴在意映的身上,脚边…… 

另一边的战况愈发激烈。金色的火球击中了一人,他整个化成飞灰,染血的面具从高空掉落,裂成几瓣。 

“小六。”意映郑重地问道:“如果我说,你再不离开,就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哥哥,你会相信吗?” 

炙热的火与刺骨的冰碰撞、炸开,意映的脸上明暗交错,“轩就是西炎玱玹,是皓翎玖瑶的表哥。” 

小六的瞳孔放大,意映的脸布满泪痕,“小夭,别管我了,去看看你哥哥吧,即使他很可能不会死,也去见见他吧,远远看一眼也好。” 

 

炫目的光彩照亮了整片天空,灵力激荡间爆发出巨大的冲击力。小六不知疲倦,不顾危险,玱玹正在生死线上挣扎,这个事实占据了她全部心神,脑中的意识只剩一个,跑!跑向有哥哥的方向。 

 

轩在绝境下闭上了眼,这次也许就是结局,没找到妹妹,没夺回朝云峰,也没找回那个将主动手递给他的她。 

“啊——”熟悉的声音,不可能的人在耳边发出痛呼,玱玹的背部好似被利刃寸寸刺透,可他没有流血,睁开双眼,玟小六用力推他,那双眸子没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包含着眷恋,他冲自己甜甜地笑,仿若三月柔柔绽放的桃花。 

“走!走啊!快逃!” 

钧亦与其他护卫及时赶到,拖走了迷惘的轩。翻滚的云海间,轩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桃花......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一大口鲜血自口中喷出,玱玹终于找回了身体的存在感,五脏六腑错位般地绞痛,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彻底陷入昏迷前,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自己,俏生生地问他, 

“哥哥,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家啊?” 

p.s. 原著的台词和剧情我就不细写啦,小六受刑那里太惨了,我不忍赘述,感觉没必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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