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语
玟小六这两年特倒霉,先是遇到了披着羊皮的叶十七,又遇到煞星九命相柳,邻居里还出了一对雌雄双煞。
不幸中的万幸,叶十七终究还是念着自己的救命之恩,达成了与相柳的交易,然而没用的九头妖再次被伏击,又来找自己这个移动血包。
其实这次相柳是不得不以身犯险,辰荣军中每日都会死人。
炎炎夏日,深林闷热,昨日还谈笑的汉子今日可能痛苦地死去。小六看见了葬礼燃起熊熊烈火,焚烧逝者,也炙烤着鲜活的心脏。一次次亲手火化自己的袍泽,那种滋味如何言说。
“我有办法能兵不血刃地抢回药!”被相柳吸完了血,又差点被他掐死,小六拉住了冲动的相柳,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玟小六这个人很有趣,既惜命又不怕死,平日里油腔滑调,胆小畏缩,关键时刻又很讲义气。
如果没有那次偶遇,也没有一次次月下闲谈,相柳不会知道原来这世上居然有一个神族也拥有这样孤独的灵魂。
万物生而有情,凤凰鸟兽无不能歌能舞,至情者,虫蚁草木也可化为妖精,有情人观他者可窥见自我,可惜海灵之最相柳鲜少能够真正顺心而为。
“要不要疗伤?”玟小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九命拒绝了,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
“你知道轩的真实身份吗?” 相柳睁开眼睛,“他是西炎的王孙,你绑了他妹妹,犯了他的大忌,他必杀你,这次是我连累了你,在我除掉他之前,你跟在我身边吧。”
出乎预料的是,小六毫不在意地拒绝了他的保护。
相柳盯了她一会儿,甩下一句:“别真的死了。”抹了抹毛球的脑袋,补充了一句,“不要逞强,有事用它找我。”说完揪下一根毛球的尾羽,食指一弹,插在了小六的发髻上,十分滑稽。
“啾啾”两声,毛球炸成一颗更大的绒毛球,它敢怒不敢言,扑腾着小翅膀啄向小六,小六笑着逃走了。
轩是西炎王孙。
小六反复咀嚼这句话,脑中回忆了一遍与轩交往的细节,几年了,自己竟然完全不了解这个人。
他模样俊俏,刚来时,邻里们背后都叫他小白脸,世故又聪明,男人们和女人们都亲近他,可人不是金子,怎会受所有人欢迎?
他的脸上一定有厚厚的面具,可这是王室中人的看家本领,若说有什么最特别,就是轩特别护着他那个表妹。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呢?他究竟是谁......小六掐灭了自己的思绪,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九命一走进小木屋,意映就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
“你受伤了?”她急忙起身迎过去,来不及多想,从戒指中取出伤药递给他。
九命没接,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哦,对了,现在她是西炎王子妃,他是辰荣军师,二者之间原本就毫无信任可言,何况自己现在还是握在他手中的人质。
五指渐渐合拢,握紧手中药丸,药丸表面很快融化,冰蓝色的灵力从指缝间溢出。
紧握的拳头被人轻轻一扯,意映被九命抱了个满怀,清冽的味道罩住所有感官,“我终于拿到药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放松和喜悦,同时松懈下来的是他的身体,他松松地环住意映的腰肢,下巴闲闲搁在她肩上。
“太好了!”意映的心也随之雀跃。她亦回抱住他,“那你什么时候放我离开呢?”
九命的身体一僵,意映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用力抱住对方,不让他挣扎,“我是有点着急,那是因为泽州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当然也不是那么急,我就是怕过段日子秋收了,这是民生大事,我绝对不是想要逃跑......”
“知道了。”九命扯掉意映拥抱他的手臂,快步离开。刚才的动作中,伤口再度开裂,雪白的衣衫染红了一大片。
“九命!你站住!把药吃了!”意映急忙去追,脚踝针扎似的疼了一下,低头一看,差点气笑了——熟悉的紫电镯子又一次挂在了脚腕上。
试探了几次,只要她踏出房门,紫色电光就显现出来,劈啪作响,挺唬人的。
其实只要意映不试图离开,镯子的存在并不强,但是被人拴着有点耻辱,意映霍地把窗子推开,将手伸出窗外,立刻有刺痛传来。
崖边一道白色身影立在崖边,袍袖被狂风吹动,咧咧作响。九命看着绝壁之下逐渐升腾起来的云雾,心中一阵茫然。
“九命!我关不上窗户了,一伸手脚腕痛!”
“九命!我要如厕!”
“九命,我的帕子被风吹出去了......”
“九命,九命,九命!救命啊!有妖怪强抢姑娘了!”
“九命,我要听故事。”
相柳第一次觉得名字像咒语,经意映的口中呼唤出来,自己就如同喝多了的木偶,摇摇摆摆,醉醺醺地走向她。
走进木屋中,娇美的女郎已经缩在被子里,支着脑袋理所当然地要求他坐在榻边。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与四百前年的稚气少女没两样,在校场练箭时、犯错心虚时、知道他赢钱了,来敲诈他时、还有那个上巳雨夜.......
早就难以拒绝了,早就彻底沦陷了,不是吗?
“愣着干什么?快讲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相柳缓缓开口,“很久以前的一天,有一条小蛇破壳而出,没人知道他从哪来,他的父母是谁,在哪里,这条蛇自己也不知道。”
意映的脑海立刻想起了小白蛇,毫无疑问,它就是相柳,被带走的绒绒就是他身边的白羽金冠雕。
他在讲述他自己的故事!意映静静地听着,没有开口询问。
“小蛇出生后很脆弱,周围任何一只精怪都能杀掉他,于是它拖着破碎的蛋壳缩在海草丛中,直到饿得受不了了,只得游出去寻找食物。幸运的是他有些天赋,也有些许运气,大海对于自己孕育的生灵很慷慨,他就这样磕磕绊绊地长大了,能够化形,不必再露出恐怖的九颗头。”
“可是我觉得九个脑袋很威武哇,攻击的时候可以一下子咬敌人九口,总有一口能啃在要害上。”意映的双手探出被子,两根拇指交叠,掌根对在一起,摆出一朵花的形状,指尖律动着,模拟蛇身舞动。
九命眼尾一弯,抓住她乱动的手指,“不是这么长得。”
“我知道,我见过你的真身,很震撼,就像登山者看到了遮云蔽日的山峰。”意映把玩着着相柳的头发,挑起一缕在指尖绕来绕去,好不惬意。
“你是说梦到你死去后看到的我吗?”九命微微蹙起眉,“你为什么会死?”
“你傻了?这世上谁能长生不死?别管这些细枝末节,快继续讲小蛇的故事。”意映揪了揪他的发丝,催促道。
无奈地夺过自己的头发,九命继续道:“后面的故事很枯燥,小蛇太蠢了,被人骗去做奴隶,侥幸逃了出来又卷入海里的大涡流,那时候前任炎帝尚在,手下有一位大将军,偶然救下小蛇,反倒被他刺伤,但洪江将军没生气,反而带着重伤难治的蛇妖向炎帝求药,但蛇妖已经失去了对他人的信任,不知感恩,逃掉了。”
“所以蛇妖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后来又是怎么再次找到洪江,帮他打了一场翻身仗的呢?”意映双目炯炯,她一直通过小成均关系网探查相柳的底细,加上防风太夫人的身份,她对于辰荣义军的了解相较其他人更为深刻。
“在极北之地,他活了下来。”九命回答得很简短,他深深地望着意映的眸子。
“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就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