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寅时末,几点残星悬在灰暗天边,朝云峰笼罩在一层淡淡轻纱中。意映沿朱廊,绕前殿,来到主殿门口,习惯性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第一缕天光打在宫门匾额上,“朝云殿”三个字流露出些许暖色。
“王子妃殿下安好。”年长的侍女躬身行礼,为意映打开殿门,“陛下正在等您。”
“姑姑辛苦了。”意映握住对方的手笑道,“我带了几框枣子,烹茶煮粥制糖都好,比上次的强一些。”
年长侍女回握了意映的手道谢,又将暖炉塞在她怀里,悄声道:“陛下今早起看了奏章,心情不大好,殿下小心些。”
心领神会眨眨眼,意映进入殿中,穿过重重帘幔,一个须髯花白,苍老清癯的老人盘膝在榻上,聚精会神于一局棋。
轻轻放下小箱,意映看了半刻钟,取来一枚黑棋子,落在老人视线聚焦处,发出清脆声响,“爷爷,该针灸啦!”
西炎王没抬头,快速又下一子,提子数枚,静静等待意映的下一步棋。意映眉头一皱,被激起了好胜心,当即坐下,认真与西炎王对弈起来。
红日缓缓升起,金光遍洒大地,模糊的景色逐渐清晰起来,殿前的凤凰花灿若朝霞,殿后的桑林郁郁葱葱,整个朝云峰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不玩了,不玩了!”意映将棋盘轻轻一推,棋局乱成一团,“您一个子儿都不肯让我,太欺负人啦!”她故意胡搅蛮缠,余光瞟到西炎王的表情,心放回肚子里,更是大胆地将棋盘彻底端走,将随身携带的小箱子打开,取出一根细长银针,恐吓道:
“您背上的旧伤今天必须得针灸,不然我就不陪您下棋了。”
朝云峰后厨。
“姑姑,这些枣子又大又香,您都不留,全分给我们?”
“你们吃吧,我不缺这个。”
“那您......”
年长侍女抬头,扫了一眼其他年轻侍女,“这三年来,王子妃殿下日日卯时立在朝云殿门口,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仪容、举止、言语从无错漏,如今她来见陛下连通报都不需要了,如此人物,即不能与之结交,也不能与之疏远。”
“可玱玹殿下依旧不受宠,嫁鸡随鸡,她一个女子,能有什么用?”
“就是,听说玱玹殿下与别人在歌舞坊为了一个舞姬争执,还动手打了人家。”
年长侍女眼风一扫,众侍女立刻噤声。
夜幕落下,西炎城西楼宇鳞次栉比,红纱笼罩灯火,暧昧旖旎的光染上了每位宾客的眼。
意映带着帷帽,径直迈入坊中,一路寻找,终于锁定了一家富丽堂皇的艺坊。
给门童塞了一把钱,她低调穿过一楼围观舞伎跳舞的人群,来到二楼装潢雅致的包厢,停顿了片刻,运气一脚踹开了房门。
室内喧闹一滞,众人纷纷看向柳眉倒竖的意映,此刻她已经摘下帷帽,朝玱玹用力一掷,正中他鼻梁,两道血迹立刻流了下来。
“你跟我回家!”意映的脸上满是压制着的怒火,伸手去拉玱玹的衣衫。
“哎,大哥不能走,嫂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家吧,我们完事了一定会把大哥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倕梁前襟打开,半倚在一个美姬怀中,头枕在高耸的峰峦上,懒洋洋道:“始均说得对,这不是你们女人来的地方。”说完他隐晦地上下扫了一眼意映,“嫂子都累瘦了,正好让大哥带这美人回府上,正好也能为您分担些。”
说完这话,他自以为是幽默,与在场众人一道猥琐地笑起来,没察觉身侧的紫衣郎君抬手用酒盏掩盖眼中的杀意。
玱玹这厢被意映下了面子,又被周围的贵族子弟拿话一激,酒醒了两分,人却愈发烦躁,想用力甩开意映,偏偏意映常年练箭,手臂力气不小,玱玹在醉酒状态下,一时间竟然与她拉锯起来。
身边几个兄弟也不帮忙,咂摸着嘴看好戏,笑话玱玹连自家媳妇降服不住,男人向来好面子,见意映还要去撕扯他怀里的美人,玱玹一把攥住意映的手臂 ,另一只手推开美人,向意映的脸上打去。
意映瞳孔瞬间放大,眼睁睁看着那巴掌带风向自己袭来。
这场闹剧最终还是收场了。
玱玹的手臂被那紫衣郎君紧紧钳制住,他挣了几下没能挣脱,对方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旁边几人见势不对,上来打圆场,那紫衣郎君好似听不到一般,脸色愈发阴沉,眼神却紧紧盯着意映。
“二哥,你放开他。”意映避开他的目光,去掰防风邶的手指。
“呵。”防风邶怒极反笑,另一只手隔着衣袖拉着意映,飞快将两人带出艺坊,来到一处阴暗小巷。
“放手!”意映一路挣扎,“我让你放手,防风邶!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他都要打你了,你就站在那任他施暴?”防风邶松开拉着意映的手,将玱玹甩在地上。
玱玹的手肘被蹭掉了一层皮,惊地意映忙去给他止血。
防风邶的眼里没什么温度,掌心寒气环绕,凝成一柄利刃。
意映浑身一颤,缓缓回头,目光惊惧地看着防风邶,“二,二哥,不要,别杀他。”
“防风意映,你到底想要什么,需要你拿生命和自尊去做交易,作为兄长,我不能再放任你了。”那枚冰刃化成几道,分别对准玱玹几处要害,蓄势待发。
意映听到“交易”二字愣了下,“你怎么知道......”晦暗月色下,利刃淬上了满满杀意,意映没有问完,就闪身挡住玱玹。
“要杀他,先杀我。”
“你!”防风邶抿起唇,眸光闪动几下,迸发出暴怒的寒芒。
一股本能的战栗打心里升腾起来,意映握紧拳头,用背压住蠢蠢欲动的玱玹,这种极致的压迫感奇怪,似乎在哪里见过。意映想不通,防风邶什么时候修为如此高深,或许是自己打心眼里就有些害怕他。
将弓拉满,金色的箭矢对准冰刃,意映强迫自己不受内心的干扰,盯紧对方的一举一动。
见意映拉弓,玱玹的酒醒了大半,心中大惊,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他颤巍巍站起身,试图解开困境,“阿映,二哥,你们先把武器放下,二哥,你听我说,我刚才是和意映在......”
“闭嘴!”对峙的兄妹二人齐声断喝。
“不错,有长进。”防风邶唇角弯起,笑里带了丝邪气,他指了指心脏,“待会朝这射,别射偏了。”
眼前人的动作莫名就与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了。意映摇了摇头,压下心中酸涩,“你别逼我。”
“你明知道我不会......”
“我不知道!”她的话被防风邶飞快打断了,他运气灵力,冰刃在空气中急速震动,“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他语带笑意,眼神如冰。
一瞬间,利刃激射而出。
意映心脏骤缩,手指硬生生扯断冰蚕丝弓弦,坏掉的弓被丢在地上,她瞬间回身抱住僵住的玱玹,闭紧双眼,等待疼痛的降临。
她并不害怕,防风邶绝不会杀她,就算自己真的射了他一箭,他也不会杀她,没有任何理由,她就是如此笃定。
可他要是失手了呢?意映还没想出答案。
“啊!”一声惨叫。
骤然收回灵力遭到反噬,防风邶咽下口中甜腥,冰刃摔在地上,化成齑粉,衣袍因急速转身带起风来,一切消失,了无踪影。
“二哥真想杀我啊?你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你俩为什么吵起来了?这次是我不对,让二哥误会了,不过他看着挺和蔼的,下手怎么这么狠啊?”
玱玹举着被缠成粽子的手,看着侍女给意映的手指换药。一连串的疑问在他脑海里蹦来跳去。
“你怎么不说话?还疼吗?要不要医师开些止疼药?等伤好了,我们去趟封山,我给二哥道个歉,解释一下......”
“不必了。”意映心不在焉回道,“我收到消息,他外出办事,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
玱玹刚要说些什么,仆从给意映呈上了一枚玉简。
“我们成功了,河运的差事你不用管了,陛下的旨意下来了,咱俩要被贬出西炎城了。”意映勉强笑了一下,眼睛盯着手指,思绪飘到了天边。
p.s. 下章开始清水镇剧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