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之主(中下)

天气渐渐转凉,意映嘴甜灵活,把管马厩的老伯哄得舒舒服服,松口同意私下借匹马给她用一日。 

城里人越来越多,集市上的货品肉眼可见地愈发丰富,今日领了工钱,意映哼着乡间小调,扯了二尺红布,回去与离戎望做成红花,系在马儿脖子上。 

明日隔壁杀猪的汉子要迎娶隔壁的隔壁买酒的兔妖,这匹马就是用来充门面的。 

二婶一面帮忙切肉一面与田禾穗唠家常,说到这对准夫妻,掺杂着羡慕和不齿,“娶个贱籍的妖族,平时妖里妖气的,见面还得打招呼,我这心里膈应......” 

阿穗论政论道都不在话下,嘲讽意映更是能说出花来,遇到这样背地议论人家阴私的却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得尴尬一笑。 

“你家三郎比妹妹的手还巧呐,这花扎得像真的一样。”没人接话,二婶却能自己给自己台阶下,“什么时候生个娃娃给我们抱抱啊?” 

一般说到这种话题,年轻夫妻就会羞红脸,二婶已经想好了如何进一步打趣小辈来挽回面子,偏生田三郎夫妻面色如常,该干啥干啥。 

二婶眼珠转了转,看向防风邶,“三郎媳妇儿?” 

防风邶眼皮都没掀一下,“早晚会生,婶子要是着急,中午也行。” 

离戎望和意映抖如筛糠,刚扎好的红花笑散了架。 

一肚子话全憋了回去,二婶半晌才缓过来,提起了另外一个安全话题,秋猎。 

 

打猎是官老爷们消遣,名义上清除附近野兽,防止它们伤人,实际上这群养尊处优的家伙连马都爬不上去了。 

意映起了个大早,来到城郊,跟着管马厩的老伯挑出几匹温顺的母马,等候秋猎队伍。 

领头的是个脑满肠肥的官员,次一位是流民首领,前排还有个熟悉面孔——涂山篌。 

一队人马高高在上徐徐而行,意映将身体隐在马后,直到他们都登上高台,才放松。 

狩猎开始,许多流民军官第一次参加这种贵族游戏,兴奋异常,有个痞里痞气的冲意映的方向招了招手,意映不明所以,刚要过去,被老伯拿胳膊肘一怼。 

“你别动,我去。”说完老头就小跑着过去,殷勤得很。 

意映远远望着,见那军官笑着啐了老头一口,老头不擦也不气,反倒顺势趴伏在地上,任由那军官一脚踩在他的脊背上,上了马丢了几枚钱在地上。 

老头从尘土中爬起来,捡起钱,颠颠跑向下一个招呼他的军官。 

狠狠拧住眉头,意映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人家拿舍得尊严换钱,她也不好阻止。 

参赛的军官不少,老头的步履越来越踉跄。意映牢牢盯着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不对,很不对。 

老头站起身时,背拱的老高,跪下时,那脊背就如水囊般柔软,有个军官的脚没借到力,连赏钱也不给了。 

拳头松开了又握紧,意映不再考虑会不会暴漏身份,飞奔到老头身边,搀起了他,转头伸手朝那赖账的要钱。 

“三郎......三郎,别......”老头满身灰尘,气息奄奄,“不要......钱......走,快走。” 

“不,阿伯,我不走,他该给你钱。”向来圆滑的青年今日像头倔驴。 

“我该给他钱?他还欠着我的恩呢!”那军官从喉咙里发出不屑的哼声,“老子流血流汗让他有田可种,他就是给我磕十个八个响头都不够还的。” 

“小子,想讨钱,爷有的是,你跪下来给我磕头,磕一个一钱,童叟无欺,哈哈!” 

“你也曾经是流民,现在凭什么就高人一等,让别人给你磕头!” 

听到争吵声,数十名军官骑着马,将意映与老伯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满脸倨傲,“凭什么?”他指了指腰间佩刀和的弓,“毛还没长齐的臭小子,趁老子心情好,滚回家喝奶去。” 

眼看对方人多势众,意映不欲引起台上涂山篌的注意,但这口气如何都咽不下去,她忍者恶心扯出了个笑,“小人知道军爷们都是英雄好汉,不如咱们打个赌,如果我赢了,就请这位军爷把钱给了。” 

“小子,你要是输了,乖乖给我们所有人磕头,磕到大爷们满意为止,” 

“一言为定!” 

“怎么赌?” 

意映粲然一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为首汉子的佩刀,刀鞘直捅那个欠钱不给的军官的马屁股! 

马儿受惊狂奔,那军官的盛气凌人瞬间消失,死死揪住缰绳不敢松手,吓得放声大叫,就差尿裤子了。 

为首军官一惊,随后揪住意映的领子,伸手就是一巴掌,“小王八羔子,敢刷老子!”老伯缓过气来,见状一挡,硬生生受了这一掌,被打得鼻子一歪,两股血立时流了下来。 

意映慌忙扯下一块布料给老伯止血,此刻她已动了真怒,语气反倒出奇平静,“军爷,我赌就是我能毫发无伤地救下你的兄弟。” 

她从怀中取出一丸药,塞进老伯口中,止住了血,将老头安顿好后,走向为首军官,微微一笑,寒气四溢,“军爷,我们换个更大的赌注吧,如果我输了,就把双手留在这里。” 

接着,意映在他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取来弓箭,细致擦拭调整,这是最低劣的轻竹弓,弓脆弦松。 

与此同时,数名汉子追逐着那匹受惊的马,绳索、套马杆都用上了,就差拿刀去劈,可马上的军官已然力竭,马若倒下,他一定会摔死。 

“你快点!救不了我兄弟,你得拿命来赔。”为首的军官面色铁青,催促着。 

意映的笑容加深,猛地拉满弓,两支羽箭同步激射而出! 

“成交!”

话音未落,数十人束手无策的疯马两只前蹄一僵,同时跪在了地上,那名欠钱不给的军官,软软从马脖子上滑了下来,干的稀的拉了一裤裆,一股骚臭弥漫开来。 

众人犹犹豫豫上前搀扶,有眼尖的发现马的两条前腿腕骨对称的位置有两个不大的楔形伤口。 

“赌资我以后会亲自来向诸位讨要,后会有期。”意映不再理会瞠目结舌的众人,抱着老伯,上马离开。 

 

今日还是冲动了,意映在看到涂山篌的那一刻心中后悔不已,就不该多管闲事的,这下好了,被这苍蝇给盯上了。 

“意映小姐安好。”涂山篌端得是一副富贵公子模样,他一一扫过意映身后,友好一笑,“小姐带着三位女郎来此受苦,又是何必呢?” 

“涂山氏物资丰富,完全可以帮助整饬洛州城,在下十分理解小姐的抱负,只是您恐怕要白费心思了。” 

意映今日有些累,实在懒得与他打机锋,冷笑一声,直截了当道:“涂山篌,除去性别家世,你还能拿什么跟我争?别丢人了,快滚。” 

不管对方是什么脸色,意映转身回自家房屋,却又停下脚步,看了看涂山篌,“你刚刚说什么?” 

“你恐怕白费心思?” 

“不是这句,上一句。”意映粗鲁地挠挠头,“算了,你快滚,我看着烦。” 

 

不知涂山篌与洛州城达成了什么交易,很多出自青丘的粮食物资流入市场,大大缓解了因流民不断涌入带来的粮食压力。 

由于物美价廉,市场上其他粮贩子很快就干不下去了。涂山氏粮行,泉府[1]以良好的信用在百姓中取得了极好的口碑。 

下霜后,入城流民再次迎来高峰,容易开垦的土地捉襟见肘,越来越多的人分到的都是山坡与荒滩。 

秋天的土地还算松软,画好区域,一把火烧个干净,但遇到虬结的老灌木,还要把根系都挖出来才行。 

雪花一落,土层冻得邦邦硬,埋在地里的小石子儿都扣不出来,工具在地上一砸一道白印。 

恰逢此时,粮价大涨,涂山氏掌柜理由很充分,冬季运粮成本高,很多地方有价无市。 

当然作为来自世家的大善人,掌柜还安慰大家,钱不够粮行可以赊账,泉舍[1]可以抵押,只要肯勤劳垦荒,明年丰收就能还上债。 

意映敏锐察觉到了涂山篌的意图,劝说邻居们将手中余钱全部换为粮食。杀猪的大哥与他的兔妖媳妇刚生下女儿,母女俩不能缺营养,狠狠心,买了很多细粮。二婶有儿子在军队发粮饷,倒是不愁。 

还有很多人,手中有地就仿佛有了依仗,留着钱准备过个好年,来年开春还打算买头牲畜,准备大干一场。 

 

农家小院的新年朴实而温馨,田禾穗与离戎望拼酒,醉的不省人事,意映与防风邶坐在灶旁,默默烤火,饭菜香混合着烟火气直往人的鼻腔里钻。 

“二哥,新年快乐。”意映将一支粗糙的东陵石簪子递给防风邶,“很久之前,我就想送你一根岫玉的,那时候你发髻挽的特别丑,我觉得有可能是簪子太滑,挑了很久也没有合适的......这支是前几日仓促买的,我怕来不及送出去,没仔细挑,凑合用吧。” 

防风邶接过簪子,在掌中细细摩挲,半晌后才道:“这段时间你过得开心吗?” 

哪段时间?意映有些茫然,如果是指这段市井生活......“挺开心的,可惜很快就要结束了。” 

“是啊。”防风邶的声音有些低沉, “如果一直过这样的日子,你会开心吗?” 

什么日子?意映更茫然了,“可是没有如果啊,二哥,这里很快就要大乱了。” 

灶火燃得正旺,两簇小小的火苗点亮了意映的双眸。 

“赤水那边,阿献已经帮我搞定,七月一过,胜负就会见分晓,洛州一定是我的。” 

 

p.s. [1]泉舍,出自《周礼》相当于官方借贷机构。

没想到三章写不完,!!!∑(°Д°ノ)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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