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游历(5)

暮春蚕月,每到这个时节,赤水城都热闹非凡,郊外山野间随处可见衣带当风的女郎祭“蚕神”。 

此时临近小满,蚕虫“上山”结茧,根据西陵缬祖娘娘教授的方法,等节气一过,便可以收茧缫丝,再由心灵手巧的织女将上好的蚕丝织成精美的绸缎。 

刚刚结束主持祭蚕礼的赤水小叶刚歇息了片刻,便有侍女来报,说收到了来自表小姐防风氏的包裹,一大捆硝制好的羊羔皮,分割成小块的肉干和黄澄澄的酥油,还有零零碎碎的泥人娃娃之类给小孩子的玩具。 

小炎灷甫一回府便闻到了醇厚浓郁的奶香,而往日等在门口热情迎接父亲的一双儿女也不见踪影,他便知夫人又收到了新鲜食材,正在厨房忙碌。 

午膳是来自北地草原的特色。小炎灷在饮食上并不是特别喜欢尝试新鲜事物,但是妻子儿女对这些充满异域风情的美食十分钟爱。 

望着儿子叼住柔韧十足的风干牛肉嚼得起劲,女儿粉嘟嘟的小脸沾了一圈乳白色的奶渍,夫人红润柔和的面庞,上午的疲惫一扫而空。 

待到双胞胎午睡,夫妻二人才有时间聊聊天。 

“现在外面形势不大好吧?” 

“嗯,今年传来的消息是西炎对辰荣义军的军费又增加了三成,洪江那里尚可维持现状,不缺兵源,但是装备武器仍旧不足。” 

“三成又三成,十几年下来耗费国帑不菲,如今各地官员俸禄都不足,贪墨者众多,继续这样打下去,真的好吗?” 

“......这场战争,双方都没有后退的余地……”小炎灷望着妻子眉间聚拢起的淡淡愁意,终究没有把心底话全部说出来。 

“我只是担心意映和邶。”赤水小叶与丈夫心意相通,将沉重的话题转换到家长里短上,“在北地游历,可别不小心卷进两军冲突里。” 

“放心吧,他俩都是聪明的孩子。”小炎灷安慰道,“姑姑那里最近怎么样?两个孩子不在,就剩她一人。” 

“阿穗昨日回话,说已经连续半个月没见过太夫人了,现在防风氏院子里空空荡荡,无趣极了。” 

小炎灷好气又好笑,“让田氏快点回小成均,今年赤水论道的题目还没出,一点儿做老师的样子都没有。” 

赤水小叶有些惊讶,原来阿穗作为人族,学识已经远超普通神族了,居然需要她来做今年论道的出题人。 

窗外芳菲满园,又到了一年里最美丽的季节。 

 

河水、赤水、黑水发于昆仑丘,北面层峦叠嶂,有山名曰不周,高耸入云,如同天柱一般。向西数百里,有一片广袤原野,三面环山,一条大河横贯其中。 

湛蓝天穹下,一碧千里。意映躺在厚厚的草地上,望向远处。 

“你把山里说的那么好,为什么又来草原了呢?” 

浓眉深目的青年头发卷曲,即使编成了几股小辫子,还是有几缕调皮地翘在发顶。 

意映没有回答。这里绿的那么纯粹、悠远,偶尔有风吹来,便如同碧色的海荡起层层波浪。 

这里虽然是草原,四面却又隆起山丘,流畅粗犷的线条勾勒出浑圆的弧度,如同巨人的身躯在大地上慵懒伸展。意映所处的位置正是他强壮宽广的胸膛。 

翠色流淌到天边,巨大的雪白云朵从天际线缓缓升起,团团簇拥着两道身影从远处奔腾而来。 

“你家除了你阿妈之外,还有别的女子吗?” 

“没啦,你问这个干什么?” 

意映望着那两个如同蚂蚁大小的身影越来越近,笑道:“看到那个骑白马的了吗?那是我兄长,长得十分俊俏,带我们回家吧,要是你有姐妹,我就能吃上奶皮子了!” 

黝黑皮肤的青年使劲儿眨眨眼,只看得到两只眉毛一张嘴,他小声嘀咕,“长得还没我俊呢……” 

 

防风邶左手勒住缰绳,右手松松地牵着另一匹小马,马蹄飞扬,又没入深深的草丛,落在地上踢踏声由远及近。意映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仿佛听到了背后巨人的胸膛传来由弱渐渐转强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此刻万物生灵消失,唯有一颗心与另一颗心同频而动。 

 

一人二马来到近前,防风邶利落下马,暼了一眼躺在草地上的意映,转头对青年笑道,“小兄弟,你家的牧场真不错,马儿个个养得膘肥体壮,我不懂马,随便挑了一匹,你给掌掌眼。” 

刚刚还面色不悦的青年立刻来了兴致,接过防风邶手中的缰绳,绕着那匹纯黑色的小马仔细查看。 

防风邶又暼眼意映,意映眨眨眼,一脸无辜。 

“你运气真好,这是我阿妈亲手养大的小马驹,错不了。”那青年脸上有了笑模样,看完小马驹又去看防风邶的天马。 

天马是神族坐骑,属于灵兽,对人类恐怕不会太亲近。意映怕那呆头呆脑的青年不知轻重,被天马伤到,从地上坐起,把那青年唤来。 

“哎,小郎君,你要是今日带我们回家吃饭,我就回答你刚才问我的问题,好不好?” 

少女面容明艳,一双秋水翦瞳顾盼生辉,腰身紧束,盈盈一握,是氏族女子特有的纤细优雅。 

“好!”那青年脸红了,眼睛一眨不眨,连自己刚才问了什么都没想起来。 

“那我想吃奶皮子。” 

“好,好。”青年愣愣点头,下一秒就被挡住视线,肩头被人轻拍两下,“小兄弟,回家吧,你阿妈刚刚在找你。” 

 

意映脸上笑意盈盈,站起来望着防风邶,对方面容沉静,难辨喜怒,谁成想下一秒她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兄长握住腰放在了那匹小黑马上。 

“哎,哎!防风邶!我手有伤,握不住缰绳!”意映惊慌失措,小马驹感受到背部的重量,马蹄轻踏,小跑起来。 

只能用一只手抓住缰绳,意映不敢回头去找防风邶算账,全神贯注控制小马,尽量不让它兴奋奔跑。 

这匹马是防风邶亲手所挑,性情温顺,脾气也很稳定,但是意映并不知道。她很久很久没有骑过马了,虽然过去这对她来说是驾轻就熟,但是从她醒来十多年了,都没有勇气去尝试。 

反正有防风邶在,去哪里也不需要她去思考,她只负责吃喝玩乐。 

什么都不想,走走停停,远远望一望,轻轻碰一碰,只是站在世界的边缘逡巡徘徊,就不会掉进去,摔得头破血流。 

类似于伤口太深,没办法彻底清创,索性就把表面的伤口包裹好,看不到就万事大吉。 

可是优秀的医者对这样的患者总是格外严厉。防风开始时还负手而立,仔细观察意映的状态,慢慢就开始坐下,以手支颐,后来散漫而闲适地倚在草地上,甚至还揪了一根草叼在嘴里,看着妹妹大呼小叫的样子乐得不行。 

 

意映因为受到惊吓而过度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单手策马,马儿欢快地奔跑,无边的绿色地毯零星点缀着白色、黄色的野花,风声掠过耳畔,那感觉畅快极了。 

好像回到了懵懂的童年,第一次站起来,从跌跌撞撞到流畅自如地奔跑,背后是温柔的母亲,前方是慈爱的祖父,旁边是欢欣鼓舞的侍女们,而她自己是所有人的目之所向,是爱流向的终点。 

有点点泪水从眼角向后滑去,被料峭清爽的春风抹去,消失在身后。 

 

半个时辰后,意映蔫头耷脑,被防风邶狠狠训斥了一顿。

她与马儿跑得兴奋了,忘了时间,还胆大包天,想要纵马跨越一条小河,结果下一刻就被防风邶与天马追上,一红一黑,一人一马,被分别看管起来,今天一整日都不能再玩耍了。 

意映忿忿不平,晚膳时在牧场狠狠嚼着奶皮子,那俊俏青年都看傻了,也没见过谁跟好吃的有仇啊!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不住山里了。”饭后消食,坐在篝火旁,望着意映被火光映红的脸颊,那憨乎乎的青年脑子突然通了电似的,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问题。 

意映则望着篝火对面的俊美男子淡然的眉眼,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落星海边,自己被防风邶从水里捞出来的那晚,也有一团小小的篝火,自己当时被这张美到近乎妖异的脸迷惑住,喝掉了那又苦又辣还咸腥的药汁。 

现在细细想来,那夜的月光下的应该不是仙子,而是妖精吧,专门来吸食她精气的。 

肩头被拍了一下,防风邶抬了抬眼皮,意映茫然回神,原来是那个傻小子等急了。 

“哦,哦,我想起来了,就是因为有一天我迷迷糊糊起床喝水,有只蜘蛛掉进杯子里,我被吓得掉下了床。” 

“啊?就因为这?”

嗯,她没撒谎,被吓到了是真的,掉下床是因为昨夜折腾得太久了,腰和腿酸软得不行,趴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脸都丢光了。最后还是被准备完早膳的防风邶发现,抱回去的。 

然后就被严格控制起来,每日都要锻炼身体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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