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冬祭这日最终还是过去了。
十日后,踏着厚厚的积雪,白衣银发的男子抱着海棠色的小小一团,回到了祭台旁边的小屋。
相柳径直来到鄞的房间。
那晚在接连不断的冲击下,鄞没能等到事态平息,就晕倒了,虽然没有看到两大凶兽对峙的场景,但他仍心有余悸。
早该明白的,这种世家大族多的是龌龊事,却因好奇心和挑战欲来到了这个是非之地,这下好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鬼方了。
鄞恹恹地趴着,打不起精神,鬼方族长遣人送帖,想来探病,怕死的小医师蜷缩在床,委婉谢绝。
防风邶的到访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过他似雪落满头,眉头紧蹙,裹挟着寒风,一进来也没有寒暄,径直将怀中人潮红的脸露出来。简明扼要,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从来龙,到去脉,讲得清清楚楚。
“所以你不是防风邶,而是九命相柳?”鄞在帛布上写道,看到相柳点头承认,他继续道,“那你怎么能够给防风小姐输血呢?”他们分明不是亲兄妹啊。
“抱歉,我对你隐藏了身份。”相柳似乎不愿意多讲,简单回复道,“说来话长,总之,我承诺了防风邶,照顾他的家人。”
鄞提起笔,复又放下,他刚刚差点想要质问这冷血妖族,照顾人家妹妹,要照顾到床上去吗?这个女郎看起来还未满百岁。
只是这话太过冒犯,相柳虽与自己有近十年交情,但是妖族性子狂傲不羁,难以亲近,一不小心戳了对方的肺管子,自己小命不保。鄞组织了一下语言,再次提笔。
“修补神魂不是一日之功,你之前太过冒进,神族识海脆弱,频繁融合会导致很多后遗症。”
写完后,他瞄了一眼相柳,俊美面容与他假作防风邶时别无二致,但此刻的他却全无神族公子的温润,整个人冰冷锋锐,宛若寒山。
打了个寒颤,鄞搓搓手,坚持写道,“我不是责怪你,防风小姐现在能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再过几个月,她或许就能醒来。”
“但是……”
“但是什么?”
“你已经给她的神魂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鄞顿了下,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表达的更得体一点,“你知不知道双修功法?”
相柳一愣,这个词他是听过的,可是他本意只是想帮她补好神魂,并没想过男女之事,虽然那种极致的感觉的确很像chuang事。
“普通双修功法都不能次次深入识海,你对她做的,更像是主人对待玩物。”鄞沉默地注视着相柳,目光中带着谴责。
相柳面色微变,并没有为自己分辩什么,只是静静等待医师的下文。
“以后,她很有可能会离不开你。”鄞每写一个字都要斟酌一下,“是男女之事的那种。”而他们是兄妹,虽然对相柳来说,防风邶仅仅是一个身份,一份责任,随时可以抽身离去,但是对于防风意映来说,这很可能会压垮一个氏族贵女。
刻在骨子里隐秘又羞耻的yu望,还偏偏是对自己的亲哥哥,这世道根本就容不下这样的女子。
更糟糕的是,这个兄长也不是血脉至亲,而是一个来历不明,性情不定的大妖。
神族与妖族,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种族。
“那有解决办法吗?”相柳盯住小医师,目光一错不错。
鄞沉吟片刻,双手搓了搓脸,纷乱的思绪一时间理不清楚,他从床上跳起来,让出位置,示意相柳把意映放在床上。
相柳揽住意映的腰,拂开团在一起的被褥,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拨开她鬓边汗湿的青丝,擦拭她的耳后、脖颈。
与此同时,鄞快速翻阅医典,时而眉头紧皱,时而若有所思,上蹿下跳,不复之前的疲态。
“有了!”鄞大叫一声,大步来到床前,凑近意映仔细检查,相柳见他垂下来的发丝即将落在女郎酣睡的面颊上,眉头一蹙,那缕黑发悄无声息被斩断,湮涅于无形。
“你去过百黎吗?”鄞毫无察觉,兴奋地看向相柳,“百黎人擅长养蛊虫,那东西很神秘,下到治病害人,上到精神控制,无论神族、人族、还是妖族,无论灵力修为高低,条件符合,就能中蛊。”
“也许它能解除你们之间的这种畸形的关系。”鄞拊掌而笑,越说越觉得可靠,
“这方法可以一试。”相柳依然在为意映整理仪容,想让她睡得更舒服些,他语气平淡道:“可是此去百黎,路途遥远,这段时间我该怎么办?”
医者本能被激发,鄞一时间沉浸在对蛊的畅想中,一时间并没反应过来,相柳便又重复了一遍。
鄞的脸瞬间红透,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话,又想起来自己是哑巴,便取来帛布和笔,由于半晌,写了几个小字。
“可遏制神魂交融之瘾者,唯床笫之事也。”这字越写越小,写到后来几乎糊成一团。鄞望着面色如常的相柳,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要是对方暴跳如雷,如同不讲理的患者或家属一样胡搅蛮缠,鄞心中还能好受一些。
其实这大妖也算是被自己给坑了,如果不是鲁莽地告诉他这个尚不成熟的修补神魂之法,他也不会去用,哪怕自己没与鬼方暚合伙骗他,他也不会如此着急,失了分寸。
看得出来,他还是很疼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如今陷入这种不伦境地,不仅防风小姐受害,相柳也会陷入危险。
转过年来,仲春时节,桃李盛开。
没想到春寒尚未褪尽,一场冷雨下来,花瓣粘湿,落英缤纷,落在春归的燕羽上。
午后,相柳从鬼方暚书房归来,看到意映卧房门窗紧闭,此时雨落初晴,正是好天气,便推开一扇,斜倚在窗边。
一束阳光从云层缝隙探出,打在窗前杏花上,屋檐下一对燕子细语呢喃,其中一只欢欣地扑腾了下翅膀,一片花瓣飘飘摇摇,落在他的发间,浅浅粉色在墨色映衬下,分外可爱。
正在这时,意映醒来了。
恰是此刻,防风邶回来了。
防风邶在脑中预演过无数种妹妹醒来的情景,然而在听到那句迷茫的呼唤时,心脏还是忍不住紧缩了一下。
胸中积压了很多情绪,脑中有很多疑问亟待被解答,然而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胡乱“嗯”了一声,回应了她的呼唤,来到床边,扶起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的妹妹。
拿起案几上的甜汤,感受了一下温度,递到意映嘴边,示意她润润喉。
意映突然抱住防风邶,脸对着脸,靠的极近,在半睡半醒间的这几日,她缠他缠得厉害,入睡了也像只八爪鱼一样。
防风邶以为醒来的她故态复萌,想要趁机亲吻他,本能地想要躲开,没想到她只是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将脸埋进他颈间,有温热液体一滴一滴落下,流进衣领内时,微微有点凉。
“哥哥,你痛不痛啊?”女郎闷闷地问了一句,相柳一愣,下意识回道:“什么?”
“我是问你,那时候,给我补神魂的时候痛不痛?”
“还有,在洛水时,你的背被阵法灼伤,痛不痛?”
从来没被问过这种问题,防风邶怔住。
面对生死时,自己只顾得上想逃生的办法,如果有把握活下来,那就硬抗,心里没底时就逃命,谁还考虑会不会痛?
至于给她治病,有且仅有一种方法可行,那就按照步骤去做,哪有多余的心思想别的事。
一百岁不到的小孩子脑子里在想什么,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春日,天气转暖,相柳换上了防风邶的装束,一袭丁香色衣袍,正合时令。只是此时此刻,衣领濡湿,贴在脖子上,十分不舒服。于是他便决定终止这个无意义的话题,随意回道。
“不疼。”
“骗人!我问过鄞了,他说分离神魂的时候不只痛得要死,一个不小心,你就真的会死。”
意映猛地抬头,一双眼泪汪汪,哭得通红。
“我不是没死吗?”防风邶无奈,“万一,如果,我有好几条命,没了一条,那还剩很多条。”
“大小姐,别哭了好吗?”
“别夸口了,你是我哥,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你真当回魂草是咱们的吗?”意映面露嫌弃,右手用力一推,离开防风邶,“还好几条命,你要是真因为救我死了,那我也去死!”
顶着防风邶名头的相柳心中微微有些酸涩,听到意映无理取闹的话后更是无可奈何。
真正的防风邶面对这样胡搅蛮缠的妹妹会作何感想呢?
随着意映动作,海棠红的衣袖滑落,堆叠在白皙的臂弯处,右腕上数条蚯蚓似的红色疤痕纵横交错。
握住意映的手臂,防风邶的脸色阴沉下来。
p.s. 意映醒啦,有些友友可能会疑惑,为什么意映刚醒却没有虚弱感,直接就开始折腾哥哥,对此我只能说,她这几个月吃得很饱🥰
另外,我很讨厌因为柳柳蛇有九命,就不珍惜他的性命的行为,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也许蛇蛇为了情义不在乎,但是其他人不可以。重申一次,生命是珍贵的,除了本人,谁都不可以定义它。
所以意映满嘴死不死得,迟早也是要被哥哥教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