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婚礼(中)
意映:我宰了你这个鳖孙!
少年人大多孤傲狂放,若是他生来不凡,成长过程却处处受挫,遭遇过毁灭式的打击,成年后为了生存,往往会缩回壳子里,小心谨慎地活着。
还有极少数天生反骨,无论受了几次打击,还是只认自己的道理,为了揭开早就无声无息掩盖掉的恶,把天捅个窟窿也在所不惜。
关于祖父的梦,姨娘阿婴的梦,断断续续的记忆,这些虚无缥缈的证据终于在意映重生在这具身体上后的十几年,一点点被唤醒了,撕开了童年时就草草愈合的伤疤。
“这些是祖父祖母身边老嬷嬷、府上的医师等人的证词,怕您不敢看,我念给您听。”
“嫡小姐生而有异,八成是先天不足,疑似神识残缺。”
“老族长病情一向反复,每次恶化都是因为与小姐长时间呆在一起。”
“老族长不是死于伤,而是由内到外的衰老,他离世前,经脉内空空如也。”
意映停下,凄然一笑,又拿出了另一份证词,“这是姨娘身边近侍的证词,没错,她逃过了你的追杀。”
“二夫人初时极受宠,大夫人也很亲近她,两个人如同亲姐妹,可是渐渐地,大夫人就不再来看夫人了,上门求见也不得准入。”
“夫人的灵力在生二少爷前一直不稳定,时常失控,直到怀孕,才有所好转,生下二少爷后,夫人就经常与郎君争执,夫人体弱,生子导致体虚,却常常被郎君指着鼻子骂不守妇道,可是夫人不曾行差踏错。”
“夫人贴身带着一块令牌,从那以后灵力稳定下来,但是身体亏空却养不回来了。”
意映用力一挥,片片帛书带着鲜红的手印甩向防风小怪,柔软的布料此刻竟如利箭般,道道刺向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这些你都可以不看、不听、不认,因为他们都是外人所述,可是父亲,若是我来讲呢?”
一步又一步,意映穿过飞舞的帛布,亦穿越了几十年的人生。
“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你在鬼方得到了’练鼎’这样的邪术,又借机得到了姨娘,一个完美的成品,你挑唆我娘与姨娘反目,让她孤立无援只得依靠你,但你没想到她很快识破了你,还有鬼方家主令牌这个护身符。”
意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祖父回家,你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力即将被收回,你日日恐惧,苦心谋划,里应外合,想要弑父夺权!”
“弑父,如同谋逆!你没有万全的法子。”
“此时我出生了,一个先天残缺的孩子,一个天生的’鼎’,用秘法便可不知不觉地夺走体弱之人的灵力,让他的身体毫无痕迹地日渐衰败,直至死亡。”
“是你杀了他们,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让战场杀敌的将军和慈爱的君父死于阴谋诡计,让天性自由洒脱的姑娘死于绝望,这世上还有比你更虚伪、更肮脏的人吗?”
防风小怪面色如铁,在听到意映最后一句控诉后,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冷漠,那种胜券在握的笑再一次回到他的脸上,他的目光不再犹疑,一下子变得阴寒幽深。
郑氏一直低垂着头,身体瑟瑟蜷缩,想要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事与愿违,她只觉得地头皮一痛,整个人被防风小怪揪着头发从地面上扯了起来。
“看看你生的好女儿,要给亲生父亲定罪呢。”
“你该怎么做呢,尊贵族长夫人?我要是被你的女儿气坏了,你的儿子我可就护不住了,他那蠢样子能给你想要的荣华富贵吗?”
郑氏鬓发散乱,定做的华贵礼服布满褶皱和灰尘,精致的妆面斑驳不堪。当阴暗潮湿的丑恶被人扒开,腐烂恶臭被晾晒在阳光之下,她的眼泪也就流尽了。
防风小怪如同丢弃一块抹布一般将手中人甩在意映脚边。
郑氏颤抖着双手死命抱住意映前进的脚,“映儿,映儿,娘求求你,认错吧,不要再惹怒你父亲。”
意映弯腰想要扶起母亲,“娘,您被他蒙蔽,我不怨您,您别怕,快起来。”
“不,我不想再吃药了,我不能在吃药了,吃药,吃药,我会变成疯子的!”郑氏的力气很大,她长长的指甲竟然透过衣裙,陷进了意映的皮肉里。
“娘,祖父和姨娘枉死,我今日一定要让罪魁祸首伏法……”
防风小怪仰天大笑打断了意映的话,“伏法?杀人偿命,杀了你的父亲吗?”
“看来我们真的是血浓于水的亲生父子,映儿啊映儿,你为什么偏偏是个女孩,你生来就天赋好,心气高,贪婪、自私、冷血,亲生母亲跪地求你你都无动于衷。”
“如此优秀、完美的孩子,完完全全继承了我的血脉,你若是我的儿子,就会理解我,而你偏偏生而为女,只会同情那些废物,可惜啊,可惜。”
防风小怪故作遗憾地摇头,仿佛他真的是一位循循善诱的和蔼父亲。
“想要杀我,你来便是。”他目视意映,自信且嚣张,“只是你能不能走过来,我很怀疑。”
意映气血翻涌,只觉得头脑一阵发热,风灵瞬时充满经脉丹田,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驱使着她一根一根扒开母亲的手指,站起来,向前走。
一步,两步,这段距离并不长,只要坚定地走下去,很快就能到达。
只是很快,她的腿再次被郑氏拖住,“映儿,如果你想要为他们报仇,就杀了我吧,你父亲利用你是我允许的,你姨娘被磋磨也是我默许的。”
“杀了我吧,这都是命,是改变不了的宿命。”
让人受尽了折磨却又无可奈何,人们管这叫宿命。仿佛赋予了这两个字,那些苦恨都是应有之劫。
意映恍若未闻,仍旧向前挪去,郑氏的上半身紧紧拥住意映的一条腿,下半身拖在地上,衣料单薄处已经磨破,地上拖出了一道血痕来,她咬紧牙关,不肯痛呼出声。
迎着防风小怪略显惊恐的脸,意映终于走到了他面前,举起弓,箭尖直逼他的眉心!
这样近的距离并不适合弓箭,但是那镞头反射着午后阳光,明晃晃地透出一股冰凉的肃杀之气。
“这个距离,箭无法穿透我的脑袋。”防风小怪强压心中的恐惧,故作镇定地说道。
意映笑了,她将拉满的弓渐渐收回,看着防风小怪稍稍放松的表情,下一刻,她右手撤弓,左手改捻为握,手持箭,刺向防风小怪的太阳穴!
“最后再叫您一声父亲,谢谢你的教导,不知女儿这样能不能穿透您的头颅呢?”
银色的箭飞快刺向防风小怪头部最薄弱处,意映仿佛看到了那镞头刺破皮肤,流出鲜血,箭身穿过大脑,带出破碎的白色脑花。
血如愿地流了出来,成功近在眼前。
意映有点儿遗憾,这样罪孽深重的人,血竟然也是红色的,并不是恶心肮脏的黑色。
然而没等她进一步思考,一股剧痛从脑后袭来,麻痹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意映瞪大眼睛,仰面倒下,跌进了母亲的怀里。
“娘……娘……”你怎么能背叛我,你是我的,母亲啊。
母亲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吗?
防风小怪痛叫一声,小心翼翼固定箭身,即不敢拔出来,也不敢动,亦不敢做出太大的表情,别扭地小声开口唤道:“夫人,夫人,别管那个孽子,快过来帮我止血!”
意映此刻意识尚存,但是肌肉的麻痹让她满腹的委屈和疑惑无从开口。她看着诚惶诚恐地祈求郑氏快去救救他的防风小怪,看着他不到半寸的伤口,心中想要大声嘲笑。
所谓君,所谓父,如此可笑,同木雕泥塑一样,虚弱地不堪一击。
母亲啊,母亲,你为何要抛弃作为战士想要保卫你的我,转去维护拥立那个虚假的王,甘心奉上忠诚,让他主宰你的人生?
郑氏手心沾满鲜血,轻轻地抚摸女儿的脸,对丈夫的呼救恍若未闻。
“映儿,不要怪我,杀了他,你会因弑父被施以酷刑直至死亡,防风氏和郑氏会蒙羞,你哥哥的前途就毁了,我们一家就全完了。”
意映的脸颊被母亲的手涂上道道血痕,母亲的拥抱何其温暖,竟然在这样的时刻得到了。
人生真是荒谬至极。
相柳告别离戎昶,离开地下赌场。耗时十日,他终于促成了离戎氏与金天氏的合作,辰荣军兵甲短缺日久,将士因此死伤惨重。如此一来,洪江的燃眉之急算是解了。
晌午阳光明媚,今天的确是个大好的日子,中原喜事尚红,新人着红裳寓意情浓如血,入骨相思,意映也喜欢鲜艳的颜色。
现在回去是来不及了,不仅会冲撞婚宴,还要面对妹妹的怒火,自己不告而别,她一定很生气。
想到这,相柳摇摇头,笑了,不能再这么惯下去了,难道自己假扮兄长上了瘾?明明知道她没什么真心的,只是耽于欲望而已。
可是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妹妹因生气而撅起的嘴角,别扭地转过头等着他去哄她。相柳决定去矮人开的珠宝店,将已经嵌好明珠的蟹纹簪子再做一下修整,总感觉自己做的不够完美。[1]
[1] 蟹纹簪子是电视剧《长相思》里意映的一件首饰,很独特,也很漂亮,居然是螃蟹这种海洋生物,四舍五入,意映暗恋相柳啊!(bushi)于是我把它写在这篇cp文中,权作一个小彩蛋吧!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三次出现,第一次在第五章,归途,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