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

虽说是意映邀请玱玹喝酒,但是桌案上几壶果酒几乎全被她自己享用了。看着眼前摆成一排的空酒壶,意映对玱玹笑了笑:“抱歉,说好了请你喝酒顶的。” 

“无妨,我该谢你替我解围。” 

“殿下何必客气。” 意映故作潇洒地一摆手,“我也不白帮忙,以后说不定我以后落了难,还要向殿下求助呢。”她呼唤侍人送来两壶陈酿,放在玱玹面前,“果子酒估计也不喝你的口味,喝这个吧。” 

玱玹并没接受意映的说辞,他淡淡道:“我不知防风氏的小姐还会有需要我这个处境尴尬之人的时候。” 

“殿下何出此言?您地位尊贵,心智坚毅,未来必定有所作为。”意映拿起酒壶,为对面的少年斟了一杯酒。 

玱玹自嘲一笑,抄起琉璃盏,一仰头,饮尽杯中酒。

窗外缺月几日之后就会圆满,几日前,自己唯一的、最爱的妹妹却离开了玉山,至今杳无音讯。 

什么地位尊贵?还不是要任人践踏,什么心智坚毅?不过是故作坚强。 

意映看着对面沉默的少年,他的面容稍显稚嫩,苦酒入喉,在辛辣味道刺激下,那双清澈的眸子似乎生出了些许水色,几分哀伤。完全看不出几百年后的沉稳老辣的模样。 

每一个帝王的成长路都是这样坎坷又充满故事吗?这也太老套了。意映想笑,却又觉得不合适,清了清嗓子。 

“殿下知道猎鹰吗?” 

“它们筑巢在悬崖之上,雏鸟羽翼渐丰时,父母会将它们驱离巢中,坠下悬崖之时它们就能学会飞翔。” 

意映说完又清了清嗓子,这个故事是乱编的,哄小孩子罢了。 

玱玹抬头,似笑非笑,“那要还是没学会呢?” 

意映明了这小子已经不是什么天真懵懂的孩童了,顿时后悔一时心软安慰他,不耐烦道:“那就摔死了呗!” 

说完一愣,片刻后二人同时笑了起来。 

 

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关系瞬间拉近了不少,两个人都是被动成长的少年人,一时间谈天说地,好不畅快。 

“......西炎地处西北,地势高,草原广阔,风沙大,可耕种土地并不多,这就会催生出一个以战为生的军事强国。战争对人民来说有负担,但是对国家来说,却是扩张的最佳手段。” 

“所以你认为我们家是靠着以战养战才夺得中原?” 

“非也,中原人虽然不似西炎个个骁勇,但也是名将辈出,且土地肥沃,幅员辽阔,并不怕打持久战,反倒是喜欢以战养战的西炎必败。” 

“那,那就是你们中原人心不齐,各自为政。” 

“你说的有点道理。不过弟弟,你看得还不够远,你听我给你慢慢分析……嗝。” 

意映拍拍玱玹的肩膀,刚要开始大显神通,却发现玱玹腰间系着一个精致的小酒瓶,劈手便抢了过来,“不够意思,你怎么还藏了一瓶?”她拔出塞子,是一瓶混合着桑葚香气的醇香佳酿。 

意映仰头就是一口,酒香甘甜,入口却烈,呛得她直咳嗽。玱玹眼疾手快夺回酒瓶,“这是留给我妹妹的!” 

见他面色焦急,言语间带上了怒气,意映知道自己莽撞了,连连道歉。玱玹缓和了面色,“你别见怪,与我从小相依的妹妹近日走失,我到现在还没能找到她,而且我现在这样,也没能力去找她。” 

“她喝酒很厉害,这是她最喜欢的酒。” 

 

玱玹一杯接一杯,断断续续讲些他和妹妹小时候的故事,意映双手撑着下巴,听得认真。 

“所以你日日将它待在身上?” 

“对,我很想小夭,想要快点找到她,想要好好保护她,陪伴她。” 

意映的手臂泛酸,支撑不住,脸埋在双臂中,额头抵在案上,晶莹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光滑地紫檀面上。她瓮声瓮气地问了玱玹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说,我喝了这么多酒,怎么就不尿急呢?” 

玱玹听到这粗鲁的言辞一愣,“我怎么知道?” 

中原女子,好像也并不全是温婉柔和的淑女啊。 

 

月上中天。 

玱玹酒量不错,两个时辰下来仅有几分醉意,他询问已经伏在案上一动不动的意映,“你住在哪里?我送你。” 

意映意识有些模糊,“不知道……我得去,去付账。”说着晃晃悠悠站起来就要走,玱玹连忙扶住她,“我付完了,你好好想想,都醉成这样了,我实在不放心你自己走。” 

意映感觉耳边乱哄哄地,不耐烦地说:“不用,我有人接的。” 

“谁?” 

“我哥哥,你走吧。” 

玱玹略一思索,唤来一清丽女子,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后,搀着意映重新坐好。 

“那我陪你等你哥哥,好吗?” 

“好。”意映听到“等哥哥”三个字乖巧地点点头,似乎安静了下来。 

 

防风邶赶到时,看到的无比混乱的一幕。

屋子里案几翻倒,酒壶、琉璃盏咕噜噜滚了一地,自己的妹妹骑在一个清瘦的少年身上,手脚并用,正在扒对方的外衫。 

“玱玹,你受伤了就得擦药,我祖母的药可好用了。” 

“你别怕,我经常给我哥上药,手法熟练得很。” 

被压倒在地的少年竭力护住自己的衣服,也不敢下手去推开意映,进退维谷,听见有人进来,脸瞬间涨得通红。 

防风邶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把揪住意映的耳朵,把她从少年身上拉了起来。 

“疼疼疼……”意映清醒了一瞬,见到来人,也顾不上耳朵了,乳燕投林一般,立刻扑进防风邶怀中,双臂环住对方修长的脖子,脸颊埋进他的颈窝,蹭了蹭。 

防风邶顶着铁青的一张脸,扯住意映后颈处的衣领,把她固定在距自己一尺外的位置。 

“殿下,麻烦您了,我先带小妹回去醒酒,改日带她登门致歉。”他冲玱玹勉强扯出一个笑,语气却带着真诚的歉意。 

“玱玹,记得上药啊!”意映被防风邶拎着离开,还不忘回头看玱玹,“还有,你一定会找到你妹妹的!一定会!” 

玱玹连连点头,当然是想快速应付完这个醉鬼,但是心底的柔软之处仍然被缥缈的希望轻轻地点了一下。 

不过,这兄妹俩感情也太好了吧?玱玹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酒喝糊涂了,把刚才的一幕抛在脑后,径自离去了。 

 

歌舞坊内丝竹管弦,一番觥筹交错、软语莺啼,走出门去,银白月色洒在无人的街道上,竟然显出了几分冷清。 

意映被防风邶拎着衣领,倒是不似在房中那样闹腾了,半梦半醒间,跟着防风邶并排走着。 

防风邶见她状态转变以为她酒醒了,便松开了手。 

此时正要拐入一条小巷,意映脚下一滑,再一次向防风邶怀中倒去,防风邶早有准备,向后弯腰躲避,意映不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摔倒了也不闹,她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望着防风邶,伸出双手。 

防风邶立在原地,双眸与意映委屈的目光一触即分,一高一矮,一站一坐,两个人沉默着,僵持在明暗交界的巷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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