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中)
本章道德素质再创新低,小心避雷。
车马一路不疾不徐,正好在八月朔日抵达防风氏祖宅,卡在了一个既不失礼,又不殷勤时间尺度上。
游子常有思乡情,也会近乡情更怯,意映看着身边的风景一日比一日的熟悉,晚上从闷热变得清凉,她的心却时刻文火慢煎。
防风铮弃母族郑氏,迎娶西炎氏族竖沙女,这是相当于将投靠五王、七王一党的政治倾向摆在明面上,父亲与祖母正式决裂,同时将与赤水氏之间稀薄的血脉亲情也一并抛诸脑后了。
这一世十余年的安稳生活也许很快就此终结。
令人惊讶地是,迎接兄妹二人的不是管家与仆妇,而是防风小怪和郑氏。郑氏一改过去的呆板,笑着拉着女儿的手向宅子内走去,防风小怪则没有任何怨言地落后妻女身后,与防风邶清点贺礼。
“映儿,你瘦了好多。”郑氏夫人有些心疼地抚摸女儿的脸颊,“你在赤水真的过得好吗?每每来信都是平安,可娘心里总担忧我的宝贝受苦。”
意映将手覆在母亲手上,路上的忧愁在母亲的温暖的掌心中瞬间烟消云散。
“我过得极好,就是真的很想您。”意映细细地在心中描绘着母亲手心的纹路,想要记录下此刻的心情。母亲的脸比自己离开时红润了很多,看来她过得很好。
身后防风小怪和防风邶的交谈声传来,父问一句,子答一句,虽然看起来算不上感情深厚,但也称得上父慈子孝。
晚膳丰盛,摆在正院花厅,防风铮却始终没出现。郑氏遣去的人凑到她耳边悄声回话,防风小怪眉头紧皱了一下,旋即又分开,便宣称长子忙于准备婚事,直接开席,不必等他。
意映与防风邶飞快交换了眼神,便开始用膳,不再询问。
认真算来,在意映的记忆里,距离上次与父母这样平和、温馨地坐在一起吃饭,应该有一百五十多年了吧。此后一生,跌宕起伏,世事变迁,当时以为是寻常的事竟然变得可望而不可即。
时间真奇妙,如果能够过上这样平淡的日子,百年伤痛爱恨,心中的愤懑如果能够就此忘却,似乎也没什么不甘心了。
饭毕,一家四口坐在桂花树下,伴着丝丝缕缕的甜香,边饮茶,边闲谈。
“为父的好女儿,若身为男子,必是大丈夫。”防风小怪听闻意映在小成均课业门门甲上,笑得畅快。
“爹这样说我可不服,我比师兄们都要优秀呢!”意映心花怒放,与祖母不同,从小父亲对她就不吝夸奖,虽然他不过问,只考校,但是每次防风铮暗戳戳地嫉妒都让意映心里无比骄傲。
防风小怪笑了笑,看向郑氏,郑氏便拉起意映的手,“我的女儿如此最耀眼,郎君们都会为你倾倒,那你可有中意的吗?”
意映听着这话感觉奇怪,“娘,我还没行成年礼,现在谈这些为时尚早吧?”
郑氏脸上,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避而不答。
防风小怪笑道:“咱们防风氏血脉特殊,会比同龄神族成年得早些,女孩子早晚要嫁人,你母亲也是为你好,未雨绸缪不是坏事。”
意映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不问防风邶,他比自己还许多,不问年长的,倒来问年幼的,奇也怪哉。
不过不问也好,赤水有那么多对防风邶虎视眈眈的女郎,万一父亲知道,送防风邶去“和亲”,用联姻的手段与赤水氏重修旧好的可能性极大。
防风小怪政治素养虽然不高,是他的底线却很低,意映还记得他如何在青丘和涂山长老就如何处死她讨价还价。在父亲心里,废了的女儿还不如一条狗。
可是这世上子女生下来就欠债,父母的生养之恩报不完、还不尽,就像平民百姓受君王庇护就要行赋税之责一般。没有父母和家族的庇护和培养,自己也就无法立足,遑论在此间世界有所作为。
想到这,意映看了一眼防风邶,他貌似在认真倾听防风小怪的教诲,面色毫无波澜,似乎对那个问题和意映的回答一点兴趣都没有。
树影摇摇,月似银勾,并不算明亮,仲秋季节,正值暑热,风儿微弱地只能撩动米粒似的淡黄桂花。
意映在层层纱裙的遮掩下脱掉鞋子,伸出右脚,微微前伸,踢了一下防风邶的小腿,同时不经意地偷瞄了对方一眼,等着看他吓一跳的样子。
防风邶百无聊赖地放空思绪,眼前的人说什么他丝毫不关心。他并不知道如何与父母相处,何况他们也不是真正的父母。如果没有那四年,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懂什么是母亲,体会过饱满又无私的爱,对眼前这些只感觉无趣极了。
小腿被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这感觉拉回了防风邶的思绪。他没做任何表情,只以为是意映不小心碰到,不成想大小姐一脚比一脚重,专踢腿骨处,那里肌肉薄些,更容易有痛感。
防风邶把左腿移开,右腿又被踩住,她的脚顺着他小腿迅速向上滑,夏日的衣衫轻薄透气,似乎能感受到对方指腹的圆润。
“邶儿,邶儿,二郎?”
防风邶回神,“父亲叫我?”
“是我。”郑氏夫人温和地笑笑,“你妹妹面皮薄,不肯说,你肯定知道她的心意吧?”
心意?什么心意?防风邶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上巳节的雨夜,意映委屈又愤怒的眼睛。
“二哥他能知道什么,他日日都忙得很,哪有功夫关心我……的事。”意映半开玩笑半埋怨道。
“二哥,该收收心在正途上了,不然就被妹妹我比下去了。”
那只脚灵巧一翻,贴在了大腿内侧,还轻轻地点了两下。
意映的笑意带着几分嘲弄,“是不是啊?哥、哥。”她的脚继续向上滑,纱绢足袜丝滑无比,刚落到皮肤上微微发凉,摩挲几下后却升起阵阵燥热。
矮墩急速挪动了一下,防风邶狼狈地稳住身形,质密的木质与青石地砖摩擦发出吱嘎响声,正在说话的防风小怪和郑氏被吸引了注意力,疑惑地望了过来。
防风邶整个人僵住了,重新坐了下去,双腿合拢,规矩得像个小孩子。
“二哥面皮薄,我开了几句玩笑,把哥哥惹生气了,是我的错。”意映话语中带着歉意,笑容中满是得意。连刚刚才从郑氏口中得知自己院子被防风铮占用备婚的事都不在意了。
“那好,娘很想让你来正院睡,咱们母女好好说些体己话,不过我儿孝顺,你既然怕耽误我给你大哥准备婚礼,那就暂时去你姨娘院子睡吧,我每日都派人打扫,可以直接住。”郑氏微微有些伤感,看向防风邶,“那里一如往昔,什么都没变。”
防风邶低头,“多谢夫人。”
郑氏拍了拍庶子的肩,以示安慰,又转头对意映说道:“你还没问问你二哥答应不答应呢?”
意映下巴微扬,“二哥对我最好了,肯定不会有意见的。”
“有。”防风邶立刻拒绝,话出口才发现自己语气有点生硬,“妹妹长大了,与我住在一个院子里不太合适,再者......那里长时间不住人,可能会潮湿,不能让女郎安枕。”
意映在母亲看不见的角度怒瞪防风邶。
睁眼撒谎!北方夏天干热,屋子怎么会受潮?
从郑氏的角度,当然不会看到兄妹在暗处的勾连和角力,她只看到兄友妹恭,互帮互助。可是如果她弯下腰,低头看一眼,就能发现,连月色都照不到的桌下藏着怎样激烈炽热的暗流。
p.s. 道德的边缘我一脚跨过,被夹的边缘我反复试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