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
防风铮:孙儿要告发二弟与小妹私通!啊呸,串通!
北风萧萧,繁霜霏霏。
十月末,防风太夫人没有任何来信,突然在一个苍松都凝霜的早晨提前回到防风谷中。
喧昼见势不对,偷偷溜出府给意映和邶报信,结果三个人一齐被押回府中。
一路上,意映不敢在人前与防风邶公然串通,只能试图用眼神与对方通气。可是眼睛眨了一路,眼皮都抽筋了,对方如同一条咸鱼,看都不看她一眼。意映无奈转头看喧昼,发现她眼睛都哭肿了,一只眼睛睁不开,一只合不上,如桃核一般。
意映也只能垂头丧气了。
本以为要被丢到祖母院中,没想到路线一转,三人被直接带到了防风氏族的祠堂,意映原本忐忑的心更忐忑了。
防风太夫人端坐在上首偏左,防风小怪竟然也陪座在右侧。角落里,大哥本来神色恹恹地倚在躺椅上,看见意映和防风邶被带进来,立刻就坐起来怒视二人。怒视着怒视着,察觉不对,瞄了一眼祖母,又故作虚弱地躺了回去。
意映在来的路上就搜肠刮肚地打好了腹稿,想着一会儿祖母问罪时,多少能狡辩几句,撒个娇,糊弄一下,没想到见到了父亲,心下慌乱,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防风邶,你可知错?”
未等意映找到机会说出编好的借口,防风太夫人已经平静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意映微微偏头觑了一眼祖母,她面色亦如常,心中微松,还好有二哥顶在前面。
“知错。”
防风邶没做任何挣扎,干脆地回答,面上也没有任何悔意,这个错认得好像一支箭轻松射中靶心一样利落。
意映心中哀叹,就知道这人会这样直截了当地认错,这下她想自辩的余地不多了。
“鞭责四十。”
防风邶潇洒地一撩衣袍,跪地受责。
鞭责用的是竹鞭,打人很疼,但只伤皮肉。意映的眉头随着清脆的竹条抽打声有节奏的一紧一松。防风邶面色坦荡,好像鞭子并没抽在他身上一样,在意映看来,他甚至还有点轻松随意,祠堂硬邦邦冰凉凉的地被他跪成卧房的软榻。
啧啧啧,真抗揍,意映暗想,一会轮到自己可就惨了。
四十下很快打完。防风太夫人再次用古井无波的声音吩咐:“鞭笞,八十。”
意映有点疑惑,怎么还打啊?眼见防风邶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犹如入定了一般,意映有些着急,鞭笞是重刑,寻常防风氏子弟虽有巨人血脉,但是掺了金丝的长鞭有棱,专治这些皮实的家伙,挨上一鞭就要见血。
意映又一次挤眉弄眼不成,便偷偷蹲下拉扯防风邶的衣袖,试图让他求饶,多少减轻些责罚,没想到他瞥了她一眼,仍旧挺直腰背,目视前方。意映着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那掺着金丝的鞭子三指粗,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狠狠地抽在背上,一下,两下... ...十下,防风邶依旧岿然不动。
鞭子一甩,落到背上,就是一道血痕。不多时,他的背部被彻底染红,衣衫碎片被鞭子卷起,又被甩落在意映脚边,两指长的淡青色的破碎衣料已经完全被褐色浸透,意映垂头盯着它,模糊的泪眼依稀的分辨出,那是姨娘给二哥做的中衣的料子。她猛地抬起头,手脚并用,踉跄地跪趴在防风邶身前。
“祖母,不要再打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主意,二哥他是被我逼的!”
防风太夫人终于将目光移到防风意映的身上,这是进入祠堂后祖母看她的第一眼。
“防风意映,你知错吗?”
“我知,我知,我知道错了,祖母,求您不要再打了!”
防风太夫人听到这句认错,示意停下对防风邶的鞭笞。
“你错在哪?”
“我...”
“继续打。”
一鞭,又一鞭,容不得意映心中犹豫,身体已经先一步转身回头,果断地抱住防风邶,邶个子比意映高,她无法完全护住,就只能紧紧地贴住哥哥已经血肉模糊的背。
在意映贴上的一瞬间,防风邶闷哼了一声,“想痛死我你就再抱紧点儿。”他微微侧头,用气声抱怨。意映连忙微微松开一点,不碰到防风邶的伤口,就在这时,下一鞭在意映的背上炸开。
痛入骨髓。
感觉背部的肌肤已经破裂、绽开。又一鞭,感觉肌肉都要被切碎了,骨头是不是露出来了?意映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恐怖的念头,嘴上开始求饶,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历数自己的过错。
“祖母,我错了,我不该私自接收流民,我不该胁迫二哥,我不该故意给大哥使绊子...”
错误一一被坦白,鞭子却没停下,一鞭,又一鞭。
渐渐的意映又贴在了防风邶受伤的背上,他努力地抬手去推意映,想把她推离开这痛苦,可是意映的手紧紧的环抱住他,十指用尽全力扭在一起,左手的五个指甲死死扣住右手背,右手指甲全部陷进左手背。
脑海里浮现出那日,纤细手编织出精美复杂的结,勒住了他的脖子,怎么都解不开。
喧昼没有被带进祠堂,她跪在烈日下,脸上鲜红巴掌印交叠,廊下防风夫人如泥塑木偶般僵直地立着,看管受罚的侍女。
仿佛听不见堂内女儿的哭求声,也听不到她的痛呼声,她只是沉默着,伫立着,眼睛泛着血丝紧盯着喧昼。
“时间到了,你可以起来了。”她的声音如同从失了魂魄的躯壳中漏出,是牙齿机械地研磨声。
喧昼叩头,晃晃悠悠地爬起,先是跟随身体的意志挪到门廊下的阴影处,随后神魂逐渐归位,指挥身体踉跄地奔向姨娘的小院。
落霞色的披风配绀宇色的带子,是夕阳下的落星海。
葱白的手指将其中一条对折,捏住,将另一条向上、向左环绕、交换。
未环绕的带子向左、向后绕,形成双环,然后重叠。
右手所执再绕一周,交叉穿过双环手指轻挑,做成一个双钱结。
背上的少女渐渐失了力气,纽紧的十根手指缓缓松开,垂落,防风邶下意识接住了跌落下来的她。
意映脱了力,伏在哥哥的怀里,背上痛的都快麻木了,但是脑袋依旧清醒的近乎残忍。
“我没有任性胡闹,辰荣败局已定...”她强撑着转过头,双目直直射向高坐在上首的祖母,继而盯着父亲“战争迟早结束,与其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不如…”她喘息着继续,“不如趁机争夺资源,经营也好,抢夺也罢,如果能如四世家一样,王位是谁坐都一样...”
此刻意映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上疼痛。她双眼圆睁,瞳孔微微放大,嘴角竟然勾起弧度,苍白的脸染上不正常的潮红,挣扎着坐直,欲扶开防风邶握住她肩部的手,但是因力弱未能如愿,索性坐在地上,越说与兴奋,越说越流畅。
“乱世中人是重要的资源,此次安置的流民人数虽少,虽来源复杂,但完成的极好,我还作了记录与总结,代价也只是一个祭台而已...”说到这儿时,防风邶握住她肩的手一紧,打断了她的话。
防风太夫人竟也笑了出来,那笑声自嘲且悲凉,“好...好啊,”她看向防风小怪,“不愧也是你们养出的好女儿!”
见防风小怪默不作声,防风太夫人腾地站起身来,径直走去,夺过金鞭,用力抽向意映,见防风邶欲侧身去挡,便化灵力为笼,转瞬间困住了他,笼身由强劲的水灵化成,紫色电光丝丝缕缕,游走在表面,手触之即被灼伤。
鞭子毫无章法,只是如泄愤般胡乱抽在意映的身上,并没有惩戒时那样痛,意映也却也已经无力躲开,只是抱住头,蜷缩着抖成一团,渐渐地,连本能的颤抖也停下,身体只剩下微弱的起伏。
狠命地咬紧牙关,意映想,绝对不要晕倒,这根本就不痛,这哪有用精血供养涂山氏的识神痛。
能够重来一次,如论如何也不能软弱,绝不能给他们抛弃自己的机会。
p.s. 双钱结,中国古代很古老的打结方式,最早见于良渚文化,又被称为同心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