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唐曦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
唐晴那句“我姐她现在又生气了,可能你都哄不好了的那种”精准地戳中了她的死穴。
她玩弄打火机的手指停顿在半空,眼底那抹唯恐天下不乱的光芒迅速褪去,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紧张。
“啧,”唐曦收起打火机,有些烦躁地拨了下头发,“小没良心的,我这不是在帮你?”
“用给我树敌、把水搅浑的方式帮我?”唐晴语气平淡,却带着尖锐的穿透力,“小姑,你的‘帮助’代价太大,我承受不起。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劳您费心。您还是先想想,怎么让我姐肯接您电话吧。”
说完,唐晴不再看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朝着学生会办公室的方向走去,留下唐曦一个人僵在原地,脸色变幻莫测。
最终,学生会办公室的“审讯”有惊无险。 “黑面神”主席虽然铁面无私,但并非不通情理。
唐晴一口咬定是外校人员寻衅,自己只是正常应对,并有苏子衿等一众同学作证。关于“拉帮结派、寻衅滋事”的指控缺乏实质证据,加上唐晴近期的“表现良好”(至少表面上是),最终只是被不痛不痒地警告了几句要以“更温和的方式处理冲突”便放了出来。
但这接连不断的小麻烦,像嗡嗡作响的蚊蝇,虽不致命,却令人不胜其烦。
唐晴知道,这是唐哲在试探,在施压,在用各种方式告诉她: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皮底下,我想让你不好过,方法多的是。
她将这些情况加密传给了林婉茹和唐凌。林婉茹回复简洁:「收到。跳梁小丑,不必理会,专注正事。」
唐凌则更直接:「安全第一。必要时,我可以回来。」
唐晴回复:「不用。我能应付。」
她必须学会应付。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这些不过是前奏的零星雨点。
时间在一种诡异的张力下悄然流逝,一个月转瞬即逝。
调查在唐凌和林婉茹的努力下艰难地推进,那些附加纸条牵扯出的线索像蛛网般蔓延,指向更深更黑暗的地方,但获取关键证据阻力重重。
唐哲那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变得更加警惕,双方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
这期间,唐曦果然消停了不少,没再出现在学校,也没再发来任何“有趣”的信息。
据唐晴侧面了解,唐凌似乎真的晾着她,唐曦正绞尽脑汁地想方设法“赔罪”,暂时无暇他顾。
校园生活仿佛又回到了表面的平静。刷题、考试、讲评……高三的主题永恒不变。
直到学校宣布,为缓解高三压力,迎接即将到来的百年校庆,将举办一场大型校园庆典活动,要求各班积极准备节目。
消息一出,沉闷的高三年级总算注入了一丝活跃的气氛。各班文艺委员开始忙碌起来,讨论节目、征集创意。
高三十三班的文艺委员是个性格活泼的女生,她站在讲台上,充满期待地看着底下:“同学们,这是我们高中阶段最后一次大型活动了,大家有什么好的节目想法吗?合唱?话剧?乐器演奏?”
底下同学议论纷纷,但大多兴致不高,毕竟学业压力摆在眼前。
文艺委员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教室后排那个一直事不关己般趴着睡觉的身影上,眼睛突然一亮。
“唐晴同学!”她突然提高声音。
唐晴懒洋洋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嗯?”
“听说你钢琴弹得特别好!这次校庆,代表我们班出个独奏节目怎么样?”文艺委员语气兴奋,带着一丝恳求,“给咱们班争争光嘛!”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唐晴身上,充满了惊讶和好奇。唐晴会弹钢琴?还弹得特别好?
唐晴本人也愣了一下,随即蹙眉:“谁说的?我不会。”
“哎呀,别谦虚了!”文艺委员显然有备而来,“苏子衿跟我说的!她说你小时候拿过很多大奖呢!”
唰地一下,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了苏子衿。苏子衿正埋着头假装看书,感受到目光,脖子一缩,讪讪地笑了笑,用口型对唐晴说:“……不小心说漏嘴了。”
唐晴:“……”
她确实很久没碰钢琴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久到像是上辈子。自从父亲出事,家里那架钢琴就被蒙上了厚厚的布,再也没响起过。音乐带来的那些纯粹快乐,似乎也随着父亲的离开一同被封存了。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
“唐晴同学,考虑一下吧?真的很需要你!”文艺委员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她。
这时,一直安静看书的宁子源忽然抬起头,看向唐晴,声音不大却清晰:“想听听。”
唐晴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她看向宁子源,对方的目光平静而专注,带着一种纯粹的期待,没有任何杂质。
周围的同学也开始起哄: “是啊唐晴,露一手嘛!”
“都没听说过你会弹钢琴呢!” “给咱们班涨涨脸!”
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她看着宁子源那双清澈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行吧。”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文艺委员顿时欢呼起来,全班也跟着响起一阵掌声和起哄声。
下课铃响,众人散去。 唐晴走到一脸歉意的苏子衿面前,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嘴真快。” 苏子衿捂着头嘿嘿傻笑:“我这不是想让你展示一下才华嘛晴姐!你弹琴那么好听,埋没了多可惜!”
唐晴没再说什么,走到宁子源桌边。宁子源正在慢条斯理地收拾文具。
“你想听什么?”唐晴问,语气听起来随意,指尖却微微蜷缩了一下。
宁子源动作顿了顿,思考了几秒,摇摇头:“你弹的,都可以。”
这是一种全然的信任和包容。
校庆庆典的日子一天天临近。 唐晴真的开始利用午休和放学后的零星时间,去音乐教室练琴。起初只是完成任务般的生疏练习,指尖触碰冰凉琴键的触感,唤醒了许多尘封的记忆。
那些复杂的音符和旋律,曾经是她逃避现实、宣泄情绪的唯一出口。
父亲总是她最耐心的听众,会坐在沙发上,闭着眼安静地听完,然后给她最真诚的鼓掌。
渐渐地,生涩被熟练取代,抗拒被一种隐秘的沉浸感替代。音乐教室里流淌出的琴声,从断断续续变得连贯,从技巧性的准确,逐渐染上了不易察觉的情感。
她并没有注意到,很多时候,音乐教室窗外,或者后门不起眼的角落,总会有一个安静的身影短暂停留。
宁子源没有进去打扰,只是偶尔会在琴声响起时,停下脚步,安静地听上一小段。她听不懂那些复杂的曲目,但她能感觉到琴声里的东西——有时是压抑的浪潮,有时是尖锐的锋芒,有时……又会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柔软的缝隙。
她觉得,这样的唐晴,似乎比平时那个或懒散或带刺的唐晴,更加真实。
校庆前一天傍晚,唐晴最后一次在音乐教室练习。她选定的曲目是一首技巧性很强的古典乐曲,情感表达极其复杂。当她全身心投入,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时,胸腔微微起伏,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
寂静的教室里,忽然响起几下轻轻的掌声。
唐晴猛地回头。 宁子源站在门口,不知听了多久。夕阳的金辉从她身后的窗户洒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清晰可见的欣赏。
“很好听。”她说。
唐晴看着她,心底某个角落忽然变得很软。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勾起嘴角:“正式表演可别缺席。”
“嗯。”宁子源点头,“不会。”
校庆庆典当晚,大礼堂灯火辉煌,座无虚席。 唐晴的节目排在中间靠后。当报幕员念出她的名字和钢琴独奏时,底下十三班的区域爆发出一阵格外热烈的掌声和欢呼,苏子衿喊得最大声。
唐晴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礼服裙走上台,坐在钢琴前。灯光聚焦在她身上,她深吸一口气,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台下某个方向。
宁子源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
唐晴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她抬起手,指尖落下。
流畅而富有力量的音符从她指尖倾泻而出,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听觉。那不再是练习时的压抑或试探,而是一种全然的、自信的释放,带着她骨子里的那份不羁和锋利,却又完美地融合在古典音乐的框架之内,震撼人心。
整个礼堂鸦雀无声,只有磅礴的琴声在回荡。
一曲终了,短暂的寂静后,雷鸣般的掌声骤然爆发。 唐晴起身,鞠躬。灯光有些炫目,她看不清台下每个人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到那道始终平静专注的目光。
她走下台,回到后台,十三班的同学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夸赞。
“唐晴你太帅了!”
“深藏不露啊!”
“这下我们班肯定能评优!”
唐晴笑着应付了几句,目光却在人群中寻找。很快,她看到了站在稍外围的宁子源。
她穿过人群,走到宁子源面前。周围还很嘈杂,欢呼声、音乐声、议论声混杂在一起。
“没缺席。”宁子源看着她,眼睛亮亮的。 “嗯。”唐晴看着她,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递给宁子源,“谢了。”
不是谢谢你来,而是谢谢你在。谢谢你的倾听,谢谢你的期待,谢谢你看似平静却总能给她带来安定力量的存在。
宁子源接过那颗还带着唐晴体温的糖,指尖轻轻碰触到唐晴的掌心。 很短暂的接触,却像一道微小的电流,窜过两人的皮肤。
后台喧闹的人声和光影仿佛在瞬间褪去,只剩下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
宁子源慢慢剥开糖纸,将那颗小小的水果糖放入口中。 很甜。
“接下来,是高三六班的合唱节目……”报幕声响起。
宁子源忽然轻声说,声音几乎淹没在嘈杂里,但唐晴听清了。 她说:“下次,只想听你弹给我一个人听。”
唐晴怔住。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隔绝。
唐晴回过神来,突然笑了,眼神亮的吓人:“当然,我的荣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