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魔邪不懂，但姜嬣问得很认真，他也不可能打肿脸充胖子，只好以“人魔两界习俗大不相同”来安慰自己，然后理直气壮地问：“那是什么？”
姜嬣：“……”
姜嬣：“冒昧问一下，您平时……都是怎样进食……额……用餐的？”姜嬣怕魔邪削她，尽量用词“优雅”些，免得惹怒了这尊瘟魔。
你果然是在找本尊的茬儿吧？
魔邪想了想，理所当然地表示：“本尊不需要。”
姜嬣：“……”
所以，你自己啥也不知道，就学人家做饭，你用的材料有能吃的吗？怪不得你连这浑身烧成洞的锅都搬上桌了呢！
姜嬣的目光扫向满桌的食物，却没有任何的欢喜，而是无尽的沉默。
姜嬣默不作声，本想悄无声息地避开他，可没想到，一整顿饭，魔邪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就这样，他依旧还能从容优雅地把玩手里的匕首。
姜嬣：“……”瑟瑟发抖。
姜嬣以为，魔邪在一直盯着她。
事实却也如此，只是魔邪从不敢直视姜嬣的眼睛，他一点也不敢跟她对视。
因为那双眼睛里，只有毫无波澜的平静，没有光亮，可这样的眼睛，清澈，不见底，看得魔邪无端心慌。
他们谁也不说话，谁也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时间匆匆溜走。
这无边黑暗，或是，我的保护伞。姜嬣默默地想。
等天边泛起青白，姜嬣才起身，一步一步，去了崖边。
魔邪亦步亦趋地跟上。
那个身着一袭白衣的姑娘站在山崖边上，身形挺拔玉立，却形影单只，只一眼，便有了让人心碎之感。
不等魔邪说什么，姜嬣便率先开口:“凤倾歌说，你是个很孤独的人，让我来，带你离开这里。”
“可你太弱了，顶这样一副破烂不堪的躯壳，你拿什么兑现你对凤倾歌的承诺？”魔邪问道。
魔邪一开口，就带着目的，而且毫不掩饰。
姜嬣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在你眼里，凤倾歌是个怎样的存在？”
果不其然，魔邪沉默了。
“我喜欢她美丽的容颜，但她只是个没有灵魂的傀儡。”魔邪的声音，随着天边渐渐褪去的藏蓝色，消散于风中。
所以，是因为她在你这里感受不到爱，甚至是一点点存在感都没有，所以……她才做了那个先走的人吧。
姜嬣缓缓问道：“你觉得，爱与不爱重要吗？”
魔邪：“当然。”
姜嬣：“那……比起你魔界大业呢？”
魔邪：“这根本不能相提而论，而且……”
姜嬣打断他：“可是，有时候，你必须做出抉择。”
魔邪没有说话。
因为姜嬣说得很对。
有时候啊，爱比不爱更可悲。
因为……无可奈何。
姜嬣继而道：“人是最复杂的生物，会根据自己遇到的情况，在不同的环境里，展现出自己不同的姿态。”
魔邪：“所以呢？”
姜嬣：“所以，很多时候，你会发现你对这个人的印象变了。你之前喜欢或者欣赏的那个人，可能因为一些事情或者表现，变得让你不再喜欢或是厌恶。”
魔邪点点头，同意这种说法。
“但其实，这个人本身就是这样的，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变。他只是在你面前展现了自己不同的姿态模样而已，所以你对他这个人的态度和看法，随之发生了变化。”
魔邪笑了下：“所以，你承认了？”
姜嬣不解：“承认什么？”
魔邪：“你在……回避自己。你害怕自己如今这幅面貌被人所知吗？”
魔邪步步紧逼：“既然害怕，何不做回从前的你？”
姜嬣眉头紧皱：“从前的我？”
姜嬣哂笑。
“可是我，并不知道，曾经的我，究竟是什么模样啊……”
过去的那个人，已经在时光的磨损下，变得支离破碎。
仅仅只看到冰山一角的她，只能在原地徘徊，挣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算什么！
“魔尊，我身上，没有值得你骗的东西。”姜嬣这样表示。
大理寺走过一遭，如同钉板床滚过一遍，如果还不知道疼，那就真是傻子了！
“你说，你认识的人，叫凤凝曦，其他人也一样。”姜嬣猛地转身，盯着魔邪，“他们所认识的，知道的，都是那个六界至尊的凤凝曦，从来不是什么轩辕忘忧宫的姜嬣。”
魔邪没有说话，只是眸光复杂地瞅着她。
“可是，凤凝曦死了，她已经不在了。”姜嬣缓缓道出这一事实，“早在千年之前，凤凝曦就已经不在了。”
“但是你们，没有人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接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凤凝曦的事实。”
也没人愿意接受，接受姜嬣永远也不可能变成凤凝曦。
魔邪声音凄厉：“可她不是寻常女子，她是九天神女。”
“过去唯一可爱的地方就是他已经成为了过往，你们会有新的开始！”姜嬣对魔邪说。
魔邪:“那你呢？”
姜嬣垂眸：“我，是个没有明天和未来的人！”
“要下雨了。”魔邪看了眼天，道。
姜嬣回道：“不过寻常现象。”
所以现在，她就算抬头，她也看不见头顶那片比暴雨更能震撼人心的星光了；为她指路的星星，被阴翳遮盖，而姜嬣，失了方向。
“你也不用费尽心机再试探了。”魔邪上前，在她面前站定，“没错，本尊是那个知道你过去的人。”
“但是，知道你过去的，可不止我一个。”
“你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愿告诉你吗？”
“实话告诉你吧！”
“因为你，就是六界当中，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你说什么？”难得，居然有人能逼得她失态。
魔邪：“你难道不想知道神氏龙烨那么爱她，为什么最后却杀了她吗？”
“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同为六界至尊，又都是战神，为什么他至今还在六界尊位，而她却销声匿迹甚至都没有人敢提她了吗？”
“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堂堂六界至尊，他为什么要隐藏身份化身银龙少年，待在你身边足足七年？”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究竟是谁？”魔邪一字一句，步步紧逼。
姜嬣脸色惨白，头晕目眩，神情恍惚。
但伴随着不可置信到来的，是无以复加的惊讶与难过，以及抑制不住的……痛心。
“为什么稍微有点儿根骨的就去修仙，而你至今只能借灵，身为轩辕大祭司周身却半点灵力都没有？还被人逼迫入狱？”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些人只找上你？”
“你真的不想查清楚，如果你真的和她是同一个人，那么为什么她是高高在上的六界至尊，而你却弱得连只碗都端不起来？”
姜嬣:“……”
她答：“……我左手有问题。”
魔邪：“对了，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的左臂左手为什么残疾至今，为什么你会间断地失声？”
姜嬣背对着魔邪，脊背挺直，声音清寒:“够了。”
魔邪盯着她，眸光森寒：“你害怕了？”
“是。”
“我不想知道。”姜嬣强撑着的的神色终于完完全全黯淡下去，恢复了她正常的原本的样子——死寂，与她周身寡郁孤静气质完全匹配的神情。
“那就放下吧！”魔邪循循善诱，“留在这里。”
“我确实很孤独，也没人陪我。”
“这里只有你我。”
“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留在这里，留在你所创造的桃源圣境里，和我一起，成为永恒的堕世之神吧！
魔邪这样期许着。
原以为，她会听从，毕竟她已这样不幸。
可没想到她只是不堪重负地闭上了眼，仿佛疲惫地不成样子。
她摇摇头，道：“过去不是不存在，只是我记不清。”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无缘无故忘记，她也只是现在想不起来。
“他是个很好的人，是我不配！”仰望星空，你是神明，是救赎，更是我无人可触的朱砂痣
魔邪这时候才知道，她一直在发光，却从未被照亮！
姜嬣：“魔尊，你在魔界和凤倾歌之间做不了选择，又为什么要求我割舍过去呢？”
魔邪：“轩辕的帝王对你根本很不好。”
“而且，你知道现在的轩辕王国，成了什么样子了吗？你在轩辕王国，又被塑造成什么形象了吗？”
又是这样的话。
“这不重要，过去的事也不必再提。”姜嬣表示，“轩辕国君的对我的态度，根本无足轻重。我在乎的，也并不是他的看法，我有我要坚守的原则和守护的东西，这是我留在轩辕的原因。”
魔邪大怒：“你知道有多少人，毁在流言蜚语里吗？你又……”
姜嬣打断他：“难道害怕被议论，就要做错事吗？”
她认为听从我的建议留在这里，是做错事？魔邪不明白，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只好道：“我们可以换个方法。”
姜嬣看了眼他，然后垂眸。
这就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她不信他，她认为他的所作所为，会伤害到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