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所以后来啊!凤倾歌在她的个人传记里写。
时隔多年,我再次见到凤凝曦时,她依旧是他画中的模样,眉若新月,眸光清冷,神秘中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高贵。那是我第一次见她,也是最后一次。明明是初见,却熟悉地仿若多年挚交。
曾几何时,我日夜盯着她的画像,揣摩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可我终究不是她。
她曾被迫在魔界呆过一段时间,而那段时间里,魔邪画了她无数张画像。
令凤倾歌印象最深刻的一张画像是:那人长发披散在身后,呆呆靠坐在窗边,辨不清情绪。
这人有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却时常眼睫微垂,遮住了澄澈的琉璃眸子。
她不怎么看人,也不怎么在意周围如何,总是低垂着,看着搭在微隆起腹部上的手。
也是后来,凤倾歌才从魔邪那里探知到,那时候起,甚至更早之前,她的左手,便已经废了。
而曾经,她的左手,和她隆起的腹部一样,承载着整个六界的希望。
她后来的她,左手再也没有拿起过任何东西,她腹中的孩子也同她一样,下落不明。
再看看画像中的数年如一日的她,依旧精致完美,可却像个乖巧听话却又死寂的陶瓷娃娃一样,没有任何生机。
周遭树荫的光打在她的半边侧脸上,映衬得她整个人半明半暗,一半在光里,明媚无瑕,一半隐没在黑暗里,模糊不清。
凤倾歌见过她无数张画像,也学着模仿过很多次,她以为凤凝曦的美,是九天神女的神秘清冷,她的身上有十足的神秘贵气,冠绝天下的容貌也只能为她的气质锦上添花!
她们有着一样的容颜,同样长得精致美丽,但凤凝曦美得张扬肆意,这样的人,天生就是九天上的凤凰,注定不会做笼子里的金丝雀。
或许就因为这样,所以在魔邪的心里,她终是无可比拟,无可替代——哪怕我成了有血有肉有喜有怒活生生的存在,而她,仅仅是一副画像,而她仅仅只是在那里沉睡着。
可能,这就是我的幸运与悲哀吧!
凤倾歌写下:我是魔邪的枕边人,但他心里的那个人,依旧不是我。
或许,心底里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在他的心里永远都会存在吧,并且永远不可超越!
他做不到彻底地放下那个人,而我,却始终不敢摊开了说。
我太懦弱了,我贪恋眼前一切的美好与温暖,我不敢说。
我太害怕现在拥有的一切转瞬即逝了。
包括我在内,人人都知道我只是个赝品,但我……从不以此为耻。
因为,这是我存在的意义,也是我赎罪的方式。
我用毕生忏悔,为我曾经所做的错事道歉。即使,有人早已为此事,做了解释,并且付了代价。
凤倾歌看着魔邪抽风一样在山脚下搭起了窝棚,又看着他一点点将那个人,从画像里搬出来,雕刻出她永恒的模样。
凤倾歌看着他自诩深情的模样,忍不住又问魔邪:“你对她到底是喜欢多一点,欣赏多一点,还是仅仅只是利用呢?”
魔邪没理她,自顾自地做着手中的活儿。
凤倾歌:“谁都不可能完全抛弃自己的情感,神魔也一样,你抱着利用的心思接近她,在利用完伤害她以后,然后再对她说我喜欢你,你不觉得这样太可笑了吗?”
“还有姜嬣,她明明就沉睡在那里,你又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东西来?”凤倾歌指着魔邪手中的木偶,甚是不解。
魔邪看着凤倾歌与曾经的她一模一样的容颜,道:“是啊!她确实在这里。”
“可如今的她,不过是凡尘孤女,昔日六界至尊比星辰更闪耀的辉煌功绩、比日月明光更耀眼夺目的身份地位,都已荡然无存了!”
魔邪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凤倾歌,他甚至回忆不起,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对神氏凤兮,起了除对手敌人以外的心思。
他徒手指着姜嬣沉睡的方向,说:“她,不再是我印象中的模样了。”
空间裂缝里,那个短暂的瞬间,魔邪看着她,魔界至尊,居高临下地俯视躺在那里那个脆弱地不堪一击的姑娘。
他突然发现,他对她,是那样陌生。
无论身形容貌,还是别的什么……
他甚至在她身上,找不到,和凤倾歌相似的一点点东西——可明明,凤倾歌是照着她刻画出来的人偶啊!
可她们,却并无半点相似之处,即使他甚至刻意地……在关注她们的容貌。
那个瞬间,魔邪脑子里,能回忆起关于凤倾歌的点点滴滴,可他却怎么都想不起,真正的神氏凤兮,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也是,想不起来,才是正常。
不是见着人情怯了,也不是惊愕失神,而是……他们从来都不曾熟悉过。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他们,都不曾站在一处过。
他对神氏凤兮的了解,只是基于敌人、基于对对手的了解。
她,或亦如此。
等凤倾歌终于打量完了,姜嬣才问:“这是哪儿?你是……”
凤倾歌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她不是任她观看模仿的纸片画像,更不是任她凝眸注视的傀儡木偶。
眼前这个,是活生生的她,凤倾歌骤然开口打断姜嬣:“我是来找你的。”
姜嬣抬眸看着她,似乎愣了愣。
凤倾歌看着她,道:“凤凝曦,初次见面,你好,我是凤倾歌。”
凤倾歌知道她是谁,可她依旧喊的是凤凝曦,不是姜嬣,带着一股难以接近的疏离与冷漠。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有人提起这个名字时,姜嬣心里总会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想哭却又觉得熟悉,那种陌生的悸动,让她不知所措。
“我诞生于梵净山,长于魔界,我是修罗魔神,凤倾歌。我是由你的灵力衍生出来的,一个新的灵魂个体。”凤倾歌难为情地解释道,“我……算是你的影子……”
姜嬣闭了闭眼,听她继续说:“我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代替你存在的。”
凤倾歌以为,被人这样羞辱,姜嬣会勃然大怒。
然而这人并没有,她没有像传闻中那样冷漠无情。
她举止谦和优雅,言语间都是坦坦荡荡的平静,仿佛她是自千年古井中拔地而起的灵魂,她神秘而莫测,让人挑不出半点儿错来。
她甚至对凤倾歌寡淡道:“……你,能安静点吗?”
凤倾歌立马就乖了:“哦!”
姜嬣终于满意,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刚才你说了你的想法,那么现在,我来说说我的理解。你也听听,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凤倾歌:“……你说。”
姜嬣:““其一,你并不是我的影子。”
“照你所说,你只是因为灵力而衍生出来的新的灵魂体。”
“那么,你与我,也就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上的关系了。”
“其二,你是被人创造出来的傀儡,受人所辖制;而我却不是。”
“再说难听点,你的容貌也好,能力也罢,不过是按照造你之人的心意被复刻出来的。所以,说你是我的影子,确实有点过了。”
凤倾歌扯了扯嘴角,应下:“是。”
姜嬣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凤倾歌再说什么。
而姜嬣对凤倾歌此刻想些什么,本来也不甚在意,但还是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事,然后用着无波澜的语气对凤倾歌说,“再者,在这里,只有姜嬣。”
凤倾歌诧异:“你不是……”说到一半,看姜嬣的样子,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你没有恢复记忆?”
姜嬣坦然道:“我只是从你,和旁人那里,窥探到一些过去而已,拼凑出一些答案罢了,算不得知晓什么。”
姜嬣这才抬起头,再一次和她对视着,然后慢吞吞地说:“我不叫凤凝曦。”
她一字一顿地道:“我叫姜嬣。”
“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你看清楚,你面前的这个人,是姜嬣。”是我,凤凝曦,她并不在这里。
“为什么,你不承认?”凤倾歌看她一眼,清冷冷的声音,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承认什么?”姜嬣看着她,很认真地问,“那个人吗?”
“凤倾歌,你真的觉得我是她吗?我和那个人,像吗?”
姜嬣闭了闭眼:“我从来,都是我自己。”
“我从没想要取代任何人,也没有想要活成别人的样子。”
“人人都在找寻的那个人,不在这里,你看清楚了。”
“谁又不是被命运左右的傀儡?”依旧是熟悉的,清冷淡漠的声音在姜嬣耳畔响起。
即使是这样狼狈而难堪的时候,姜嬣依旧没有发火,她就像个木头人,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然后就沉默下来。
身体对痛觉的记忆是最深刻难忘的,何况她这只胳膊和手都废了。
人在越是委屈的境况下,越是要笑。
只有被命运折磨过无数次的人,才知道能笑出来,是多么幸福惹人嫉妒的一件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