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只是,戳破真相的两个人,都再没有开口。
一时之间,尴尬至极。
“我的确不是神氏龙烨。”好像因为不用扮演某个人了,宸熙语气轻松,尾音轻飘飘的,“六界神尊,神氏龙烨,他只是本座的转生罢了。”
“你觉得奇怪,是因为你,见到的,是不同时期的我。”
姜嬣有些诧异:“怎会如此?”
“我的灵魂四分五裂,散成各种碎片,徘徊于各个时空的缝隙。”
而姜嬣,她每一次睁眼,都会见到不同他。那都是他的一部分灵魂碎片,虽与真正的他有着一样的容颜,但所拥有的记忆和经历,是截然不同的。
姜嬣“所以,要找到你所有的灵魂碎片,才可以见到完整的你?”
宸熙摇摇头,诚实道:“不清楚。”
姜嬣:“你自己……都不知道?”
“曾经,神氏龙烨灵魂十分,八分用以支撑八方六界,而在我苏醒后回收的过程中,出了些……意外。”宸熙说得格外艰难,毕竟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确实有些难以启齿言说的羞耻,“所以现在你看到的,只是一个拥有一部分记忆的灵魂碎片。”
姜嬣语气艰涩:“那你,接近我……”
“因为本座的灵魂残缺了一部分,力量也丢失了一大半儿。”……
“是……缺的那部分在我身上?”姜嬣也很聪明,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
这个人找上她,果然不是单纯的找人那样简单。
“对。当年,神氏龙烨的伴侣身祭六界,神氏龙烨选择魂锁八方,镇守六界。后来,那个人陨落之时,神氏龙烨选择了殉情陪葬,用自己的灵魂去护着那个人。”
“当时本座的灵魂也已苏醒,在还未完全掌控这幅躯体的时候,阻止了他那样做,但……他的部分灵魂还是离我而去,附着在了那个人身上。”
“我就是那个人?”姜嬣震惊。
“是。”宸熙犹豫了下,“但也不完全是……”
姜嬣却只注意到了前半部分:“所以,我现在要把灵魂还给你。可你忘了,他也是……”
“我知道。神氏龙烨是个独立的人。本座也不是不讲道理,何况,他守护你的意志太过强大。贸然带走这部分魂魄,很困难,他有可能就真的消散于天地间了。”
“而且我没法确定你是不是她。”
“她?”姜嬣抬眸,看着这个人忽然就变了神色。
“是谁?”毕竟相处那么久,姜嬣很确定,宸熙口中的“她”,和众人口中的“那个人”,与神氏龙烨的伴侣、风青奕的师尊,并不是同一个。
而且,宸熙对他口中的她,似乎……比对那个人更熟一点,也有莫名的……憎恨。
查询只模棱两可道:“如果你是她,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如果不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
眼神交接的那一瞬间,姜嬣忽然就明白了。泡泡被戳破,自然就烟消云散了,一切都会结束,回归它原本的样子。
姜嬣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舍不得。
她睁眼后开始的第一段感情,虽然可能只有她自作多情,但现在,那仅存的、只有一点点忽明忽灭的火星,已经被她自己亲手掐灭了,可燃烧过后留下的灰烬,却被她攒在心里,多少年都不敢丢弃。
不知为何,过去七年的经历,就像是圆了自己的梦一样,遇到的人都像是他的影子,代替她填补这些年的遗憾。
可是假的终究是假的,永远不可能变成真实。她还是得摘下这张面具。
姜嬣突然觉得很心酸。
那个人陪着神氏龙烨长大,见证了他人生中所有美好与坎坷,最后好不容易在一块儿了。可飞来横祸让他们只能分离,那个人选择了身祭六界,他也跟着走了。
如今,她已然不是那个人了,他也不是了。
姜嬣微微垂下眼,有些出神,还有些怔忪,她喃喃说:“我很想他。”这语气轻得如同迷梦,连宸熙都怔了怔。
漫长的年月,到底还是改变了她身上的一些东西。
比如,傲气,比如意气风发。
她的沉稳内敛,是在尘世成百上千年里磨砺出来的。
姜嬣的还有声音点儿颤,抓着他胳膊都手也凉的很:“江宸熙,你别走。”
很奇怪,姜嬣这个人,总是能让人回想起过去的很多事情,不经意地毫无征兆地,突然想到另一个人,突然听懂她的言下之意。
老实说,她唤江宸熙,宸熙知道,她是替“那个人”唤的,他本该毫不动容的,但……
姜嬣这个人,总是能随时把你带入一场与回忆有关的大雨里,在泥泞的小路上,拾起一份踉踉跄跄的回忆,想起那个人的名字。
宸熙忽然有些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拍开了她的手,转身离去。
姜嬣一直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没有必要了……”
宸熙没理她,依旧顺着树梯往下走,半点不留恋,也不肯回头。
姜嬣又说:“那个人,已经活过了,作为神,她也早已陨落。”
“和神氏龙烨一起。”
“而你要找的那个人,在我这里。”
宸熙终于止步。
姜嬣抬头:“所以,其实没必要。”
也许当年,走不出来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江宸熙。
那个人失去一切,变成了如今的姜嬣;而那个人所爱的龙墨羽,变成了如今的江宸熙;他披着神氏龙烨的外壳,来欺骗姜嬣这个一无所有的傻子,妄图唤醒他所要唤醒的她。
真的是……太讽刺了!
“姜嬣,你缘何这般不惜命?”宸熙忽然上前扶住她的肩膀问。
他不是瞎的,也不是没有察觉姜嬣的异常。她从开才起,手一直都捂着心口,说话更是慢吞吞、有气无力的,可她依旧不死心,依旧在问。
她想,在他这里,寻一个答案。
姜嬣嘴角原是噙着笑的,听他这话愣了一下,半响才堪堪撇过脑袋,再扭头,眉眼沉地紧,脸上强自化上的的笑意早早便褪了下去,开口便只剩冰冷刺骨的嘲讽:“你缘何还在这里?”你不是要走了吗?
她这残破的身躯能护得一时,却再也护不住芸芸众生永久,她已经什么都交付出去了,却换不回丝毫温情,也不得旁人半分尊重。
到头来,她只得这么一句“不惜命”……
可……
她终究是猪油蒙了心,不甘心,也不放心……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你接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宸熙还是沉默着,一副清冷出尘的矜贵冷傲模样,但周身的戾气显而易见地蹭蹭蹭往外冒。
“还有,你究竟是谁?”
宸熙再抬眸,暖意敛尽,只剩讳莫如深的深邃冰冷:“轩辕大祭司,姜嬣阁下,你真的……”
“不知道我是谁吗?”他彻底撕下了“江宸熙”这个人的伪装,眼神里都难过,是不甘,是所有复杂情绪的集合。
姜嬣没有回答。或者说,她不敢回答。
她知道答案,却不敢捅破这层窗户。
因为,她,不想成为另一个人——既不是姜嬣,也不是“那个人”。
宸熙对别人的故事向来没什么探究的欲望,但姜嬣这个人不一样。
那些日子接触下来,他只觉得这个人像个大傻子。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他再清楚不过。这段时间他亲眼看着姜嬣改变自己。
具体表现在,他以前的三餐是一年四季,总共四次,但现在,不管他多久多晚回来,桌上一直会留着盏灯,屋里总是暖洋洋的,虽然点着炭火但没一点儿烟尘;桌上总是放着温好的食物,不多,但样样精致细腻,一看就是单独做的,而且饭桌上从来不缺汤品,早上是清粥,中午是汤或者水果,下午有时会是凉茶或者酒,晚上还是细腻顺滑的鲜粥。
姜嬣还新谱了多首曲子,他吃饭的时候,她就在不远处吹箫。
她不是个感情外露的性子,对他的殷勤也总是低头默认,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但日常生活细节上,她温柔细腻到了极致。
这样的无微不至,就好像……他们是相伴多年的夫妻……
这样的熟悉与温柔,让宸熙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姜嬣虽然一贯独来独往的,但其实,她根本像表面上那样高冷不可接近,她其实很好说话的,心也很软,不是轻易拒绝别人的性格。
她这个人,一旦她完全接纳你,你就会发现,她那些锐利尖刺,都只是保护自己的屏障,真正的她,软绵绵的,向往肆意自由,又非常有责任心。
按理来说,不应该是这样。不论是那个人,还是姜嬣,都不会如此……
能对他这样,把他的种种脾性摸得一清二楚的,且清楚地知道他喜欢什么,什么又是他的禁忌……
这样的人,世间仅有一人。
有些一眼就可以望穿的东西,却需要双方都心照不宣。
其实,心照不宣,本来就是这世上最好不过都默契……我懂你的言下之意,你知我的欲言又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