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所以神氏龙烨的抉择，并不是放弃自己的新婚之妻——他的选择是，尽己所能，完成属于他的责任，然后……同他的妻子一起，赴死。

　　也是后来，月无瑕才知道，她从来，没有赢。

　　因为龙墨羽的选择，从来都不是她。或者说，他的选择里，从来就没有她——身为六界至尊的神氏龙烨会选择救九霄元君，但龙墨羽自己，他的选择只有凤凝曦。

　　作为远古旧神一代，龙墨羽活了太久，他有许多的身份，旁人对他也有很多个称呼，可无论是神氏龙烨还是风烨，这些称呼都不是代表他个人。

　　在他们大婚那天，龙墨羽选择了陪着凤凝曦一起赴死，从那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龙墨羽这个人了。

　　所以，即使千年之后他寻到她，与她再见时，也并没有说他叫龙墨羽，而是选择用“江宸熙”这个名字。

　　因为江宸熙，是和江嬣，一同出现的——在风烨卸任仙帝之后、在妖主风曦离开妖界之后、在他们分离之后重逢之时出现。

　　所以，千年之后，当他们再见，她说她叫姜嬣之时，“江宸熙”也随之现世。

　　夜辰对百结说：“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同为六界至尊，神氏凤兮需要的不是别人为她牺牲为她做什么，她要的，是与她同行并肩作战之人。”所以，龙墨羽，才是那个最了解凤凝曦最爱她的人。

　　这也是六界当中，好男儿数不胜数，她却只会倾心龙墨羽，只会嫁与他的原因。

　　只有龙墨羽，才会在逆境中，做她想要的决定，即使这个决定，可能会让他的名声一落千丈，会让他背负千古骂名，他依旧会那样做。

　　“腼腆可以是安静，张扬亦可以说勇敢，谁又能……用几个词，三言两语概括一个人呢！人们所能看到的，是当时情境下的那个人，所能记住的也只是他身上最亮眼最惹人注意的那一部分。就像这数万年，世人所能形容我主人的，也不过是修罗战神、神氏龙烨八字而已。而他这一生，几个八万年都过去了。”

　　“神氏龙烨，是六界至尊，而隐在神氏龙烨光芒下的，真正的他，龙墨羽。”夜辰道，“他并不需要世人的理解，甚至尊重都不需要。了解事实是表情达意的基础，旁人没见过主人，主人也不认识他们。世俗评价而已，主人从不在乎。”

　　“只有闲得无事可干才会制造言语垃圾，真正做大事的人，时间都放在刀刃上。风流公子练剑是为看，而战士的武器，出锋是为守护想要守护的。”夜辰冷漠道，“何况，旁人……从来都没有评价我主人的资格！”

　　“所以，你向我解释？可这有什么用呢？你也说了，他不在乎别人的误解。而真正需要这些解释的人，也不是我。”事已至此，除了叹息，百结什么也做不了。

　　夜辰道：“我主人这个人，他总是埋头苦干，什么也不说，而即使他什么都不说依然能理解并支持他所做一切决定的，只有那个人。”

　　但真正意义上，凤凝曦早就做出了选择，而龙墨羽，不过是选择支持和跟随罢了！

　　他们之间，做出选择的，似乎总是凤凝曦，而龙墨羽，也总是妥协着，纵容着，做跟她一样的选择，亦或者，弥补她做不到的那部分。

　　这样的尊重和支持，世间再无第二人。

　　他们之间有着最为纯粹炽热的感情与温柔安定的陪伴，所以时间和距离都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他们做决定的时候总也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

　　“可流言蜚语，有时候真的能毁掉一个人。”百结摩挲着残垣上的裂纹，道，“你看，石碑上刻着的是荣耀，而化作枯骨的却是英雄。没有人会被永远铭记，纵然是六界至尊，如今又有几人知晓他们的功绩辉煌？”

　　夜辰：“愤怒解不了困局，埋怨消不了仇恨。就像昔日的六界至尊，他们可凭一己之力救六界于将倾，但纵有通天彻地之力却绝不了世人疯魔的贪心痴念；就像有的人永远留在了昨天，但总有人后悔莫及，妄图颠覆岁月光阴以得枯木再生之法。”

　　虚伪，迂腐，势力，贪婪……它们和热血，坚强，独立一样，永远不可能真正消解殆尽。真正可怕的，是人。

　　纵手握可保六界万世太平的力量，却无改变世俗人心的之力。

　　“我信。”百结闭了闭眼，“我们都曾目睹过。”

　　夜辰道：“我说的这些事情，如果没有人说，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而我的主人，就会永远被误解。我来，并不是想说几句话就妄图改变某些固执者的看法。我只是，想把我主人，不曾公之于众的心意，说与诸位听。在此，也烦请诸位，高抬贵手。你们都是傲骨忠臣，但也请诸位谨记，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载，你们的时间，该为自己流淌，为一陌生人，不值当。”

　　“？？？”百结惊呆了。夜辰是在，说给……这里的亡灵听？

　　夜辰扭头对百结道：“他们虽只是忠诚意志的化身，但他们也能感知并读懂情绪，我们所说的，他们都能听懂。”

　　百结了然，怪不得，这里的攻击会慢慢弱下来。

　　其实，夜辰说的这些，何尝不是在开导百结呢？那时候，刚得知凤凝曦失踪噩耗的时候，百结是茫然的，无措的。

　　她们之间，有着永恒的契约关系，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百结关系密切的人。多少年了，百结与她携手共生，百结也从来都是听从她的命令行事，而可她的突然失踪，让百结猝不及防。

　　愤恨，难过，一时之间，各种情绪填满心头，但除了站在原地被情绪左右，她……别无他法。

　　因为没有了那个发号施令的人，她这把刀，就不知如何动作了。

　　这些年，她一直在寻找她主人的一双儿女，这是凤凝曦失踪前交代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她想完成。

　　“或许，你说的这些，从来都不是悲伤的故事。”百结对夜辰道。

　　凤凝曦在乎的东西太多了，曾有人觉得在她的世界里，所有人，所有一切，都比龙墨羽重要。

　　但百结知道，其实并不是。

　　事实是，龙墨羽，并不需要她的保护，并且，他从来，都不会是她的软肋。

　　所以说，能与光明女战神并肩的，只有他。

　　只有神氏龙烨。

　　他们并肩作战，他们携手共进。

　　这样的默契，这样的契合，没有人可以做得到。

　　百结道：“他们在一生最好的时光里，陪伴着彼此；最后，他们也把一生中最残酷的决绝的告别，送给了彼此。他们为了彼此的守护彼此的梦想而分离，但我认为，这样的别离，从来都不是哀伤的。”

　　身祭六界，魂锁八方，从来不是说说而已的。神氏凤兮以神明之驱祭祀六界，神氏龙烨以神明之魂镇守八方；才换得如今六界此局面。

　　******

　　姜嬣再睁眼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烹茶的少年。

　　少年一袭青衫，坐在花树下，微风拂过，花瓣片片随风落，那场景，美极了。姜嬣明明是初见，却总觉得，似曾相识。

　　姜嬣强撑着心口尖锐的疼痛起身，然后勉强靠坐在树屋洞口，俯瞰着树下的少年，犹豫不定地问：“你是？”

　　宸熙：“……”

　　少年明明听见了她的声音，也抬头看她了，但他就只是默默注视着他，神情复杂。

　　默默对视良久，姜嬣再问：“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宸熙：“……”

　　许是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寂静，少年起身，端着一杯茶，捧到姜嬣面前，不由分说塞进她手中，然后声音很轻地开口：“阿嬣，怎么了？”

　　姜嬣不说话，只是这样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人。她有好多问题需要得到验证，有好多疑惑没有解开，只是，没人愿意告诉她所有事情。对于真相，大家都讳莫如深，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姜嬣想，如果有一个能告诉她答案。这个人，应该是身为六界神尊的他。

　　“你，不是那个人。”再三犹豫后，姜嬣终究还是问了，拖泥带水不是她的性格，“每次见你，虽然都是一样的面容身形，但你给人感觉，很奇怪。”

　　她还是想看清楚，眼前这副躯体皮囊下，究竟藏着谁的灵魂。

　　江宸熙，他真的……是六界神尊神氏龙烨吗？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直白地问，宸熙愣了愣。

　　“为什么这样问？”他叹息着，语气不自觉低沉下来。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姜嬣的语气依旧是平静万分的，带着诚恳与认真。

　　姜嬣心道，你根本就演的不好好吧！虽然她记不得了，但感觉是不会变的。而且，总有人记得，记得你是谁，记得……我是谁？

　　“是！”宸熙看着他，神色坦荡，毫无愧色，“你终于发现了。”

　　他就那样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好像早有预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