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他们就这样，一个不戳穿，一个不靠近……
如今，又顶着新的皮囊，相互试探，互相猜忌……
姜嬣觉得疲惫，这种不知前路没有尽头的纠缠，让她觉得无力。
但是没有办法的，她就好像陷入了某种循环。
她每一次睁眼，都能看到这个人。亦或者说，她的梦里，从来都是他。
姜嬣歪了歪脑袋，看着宸熙:“是你教会我怎么做一个替身的，江宸熙。”
以往她做出这个动作总带着些许俏皮和可爱的味道，现在这个动作却冷漠而危险，带着让人心悸的不羁与傲慢。
姜嬣眯着眼，痴迷般呆呆看着他，最后竟是无辜般眨了眨眼，说:“神尊大人，你亲手抹杀了姜嬣这个人，又想从已经变成影子的这个人里面找回姜嬣，怎可能呢？”
而这些，你又何曾在乎过呢？
我只是这万丈红尘中最普通不过都一个平凡人，配不上你高高在上的六界至尊。
所以我不敢靠近你，我怕我离你稍微近一点，就会生出幻想来。
何况宸熙说的这番话，对别人来说，可能是褒奖，但对姜嬣来说，侮辱性极强。
只不过，姜嬣现在没心情计较这个，冷漠且疏离地来了句:“不是所有人都能被捧在手心里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做自己权利的。”
罢了，替身永远也比不得本尊的，云泥之别，不是么？
如今，姜嬣终于明白，不管她如何努力，她对江宸熙来说，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替代品而已。
她比不上那个人的，永远都比不上那个神氏龙烨心里高高在上的神明的。也，比不上宸熙心里真正装着的那个女子。
她只是个替代品，仅此而已。顶着一个皮囊，做着无数人的替身……
她不是妖帝的师尊，不是仙后的挚友，也不是江宸熙一直寻找的那个人……
她，什么都不是！
她也从来，都一无所有。
那人不在了，没人比得上她。
而后来者，因为这个过去的人，伤痕累累。
没有光与月的夜里，星星成了唯一的期盼。
一千年的光阴，让那个人在监牢里静静腐朽。
她变得面目全非，甚至渐渐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她厌恶自己，厌恶真正的自己，甚至打算让姜嬣这个人掩盖一切存在过的痕迹……
那是连她自己都触碰不到的，过去的自己。
她被尘封在这里，守着她的秘密。
就这样，不见天日千年。
刹那之间，宸熙的耳畔有熟悉的箫声响起，低沉婉转，不似笛声那边清澈悠扬，反而带着空寂与凄厉，仿若从地狱空谷穿石而出……
其实真相一直近在眼前，只是他们彼此都未曾留意，又或者说，对于这个真相，他们都抱有逃避心态，不去深究，假装自己从未发现端倪。
其实啊，原不过……他们自己……不敢去戳穿罢了……
“宸熙，好久不见……”眼前之人，似真亦幻，容貌无瑕。
宸熙愣愣看着她，看着她同姜嬣一般无二的容貌，良久，才勾唇冷笑：“创世陌神，许久未见。”
宸熙的脸上，并不是全然见到故人的喜悦，也不是完完整整的厌恶，而是另一种感觉——沧桑。
他的脸上，写满了命运怆然的沧桑，也有那么微许的见到故人的讶异，更多的是竭力克制的冷漠与愤怒。
她道：“婼嬣，见过毁灭君帝。”
宸熙冷淡：“行了，陌氏婼嬣，你这般忸怩作态给谁看呢！”
陌氏婼嬣：“……”
陌氏婼嬣：“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宸熙盯着她看了良久，才道：“罢了，当年那些事，我会找时间跟你一一清算。只不过……”
宸熙倏尔冷声逼近道：“本座此番找你，是想警告你，你不要伤害别人，也不要妄图一次次践踏本座的底线。”
陌氏婼嬣轻声道：“伤害？别人？你指的是黎安夏染，还是……姜嬣。”她倏尔抬头，澄澈无瑕的琉璃双眸直勾勾望着宸熙。
宸熙冷笑：“你觉得呢？”
陌氏婼嬣低声，苦笑：“所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
宸熙只是沉默地看她，不言不语。
像是终于忍受不下去了，她哑声道：“你以为，神氏凤兮为何会是祭祀法坛之神，为何她能对旁人有求必应？”
宸熙没有回答，蹙眉反问：“你现在在哪？你知道的，不是你现在到用的这幅躯壳，本座指的是，你的灵神本相。”
陌氏婼嬣垂眸，只道：“当六界至尊回归神界的时候，不出意外，你应当是会见到我的。”
宸熙轻笑了下，走到她面前来，冷酷的眉眼像是被山巅的雪沁了一层万古不化的霜：“那现在呢？堂堂创世陌神，要见本座，居然还要盗用别人的身体？”
“我原以为，你会发觉的。”她说着，垂下了好看的眸子。
那眸子，和姜嬣完全不一样。这个人，是琉璃双眸，漂亮得不成样子：“现在看来，是我妄想了。”
“毕竟，你那么讨厌我……”
宸熙反应过来，开口反驳:“不应该是恨么……”
她愣了下，随即苦笑:“是。”恨之入骨啊……
她怎会如此天真，以为时间会改变一切，以为，他这样固执的人，会有改变的一天……
是她愚蠢，怎会忘了……
这个人，是掌控时间杀伐存灭的毁灭法神啊……
阡氏宸熙，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的无奈。
如果我还有选择的余地，我会用这幅模样来见你？
龙墨羽身为六界至尊，至高无上，可即便如此，你灵魂尚且四分五裂，那么坠落凡尘的九天神女，连自保都困难的姜嬣，又如何能做到呢？
沉默许久，她才道：“宸熙，事过无悔，不谈亏欠，往事已矣，该放下了。”
听她这样道，宸熙反而怒气无从发泄，只恨道：“陌氏婼嬣，你真卑鄙……”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
她哥哥的过往，早早地便告诫了她:不幸的婚姻是个不断互相消耗的过程。
她自诞生起，就只能嫁给这个人，也只喜欢过只爱过这个人。
可她，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心意。
可能对于凤凝曦来说，她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很特别，她也都会记住他们。但只有龙墨羽，会成为她独一无二的偏爱。
但她和凤凝曦不同，凤凝曦能让龙墨羽死心塌地，而她，没有驾驭这个男人的本领，也做不到感化他。他们甚至，从那以后，针锋相对。
“我确实很在乎他，但这并不是我退缩的理由。”那时候，在神井之底，凤凝曦这样告诉陌氏婼嬣。
她对陌氏婼嬣说：“我也确实不是创世神，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那个人。”
“但我是凤凝曦，神禁之地的守门人，创世神石的守护和拥有者，在创世神现身之前，这世间唯一有资格使用创世神石的人。”
因为凤凝曦的这些话，和她过往的所作所为。陌氏婼嬣相信了她，并协助她将创世神石分裂成几份。
而今，姜嬣遇难，她又将自己的本命——六瓣莲樱交予了她。
宸熙：“既然你已苏醒，那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我没有这个能力。”陌氏婼嬣动动手指接住随风扬来的花瓣，叹道，“花开如星霜荏苒，美人似百代过客。这世间，花开花落，潮起潮落，又怎是你我决定得了的？”
“宸熙，神尊大人，几十万年过去，你还不明白么？这世上有许许多多事情，都不能简单地用对错来衡量。”我来此见你，也只是想问问，宸熙，你的心，到底在哪儿？
“是么？”宸熙冷笑，“我倒想听听，阿嬣有何高见？”
陌氏婼嬣：“因为标准是会变的。而我们，在大多数时间和境遇里，都只能接受。或许一开始无法理解，甚至愤懑难平，但到最后，反而会找到最恰当的解决方式，甚至有可能混得如鱼得水。”
那就没有人，能打破这个规则吗？
当然有啊！
但很……少，可也并不是没有，只是不常见罢了。难能可贵的是，有人能从一而终，坚持自己的想法，并且突破已有的规则，建立新的如秩序一般的存在。
宸熙不可置否地轻嗤了声：“所以，你在为你现在的模样，洋洋自得？”
人心一旦有了偏颇，那么便相当可怕。
就像她明明只是在陈述一件很普通不过的世态，而他却下意识地将她，带入了这个情境。
可他再看去，这人却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可恶。
她甚至是苍白的，摇摇欲坠，仿佛风吹得稍大一点儿，就消散于天地间了。
恍惚间，宸熙感觉心有点慌，他有些急切，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要逝去了，要从他指缝中溜走了。
再看看眼前之人，这人好像一直都这样，她和记忆中一样。
她喜欢傍晚天空蓝紫色的霞光，但性子永远冷清素净。
她披着浪漫暮色，却从来都冷冷清清，远离喧闹，像一盏落在雪花和冰晶上的星光。
虽说过了这么多年，可她身上那股清冷的气质，却一直没有变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