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凤倾歌歪头想了想，忽地一笑，凤眸在夜里泛起细碎光芒：“白头若是雪可替，世上何来苦心人。”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宸熙身上的悲伤，几乎湮灭了他整个人。
这人身上是九天仙神的清冷卓绝，带着点儿淡漠孤傲，此时此刻，却任由尘世的的气息将自己浸染。
而凤倾歌才知道，原来怀有希望，却总是失望，是那么痛的。
有些人的爱是最温柔不过的。
一如这个人。
神氏龙烨，他爱那个人，他爱神氏凤兮，所以连他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会给旁的人。
他的那些深情那些爱意，凤倾歌不知道那个人知不知道。
可她却分明地知道，他的爱意，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凤倾歌突然发现，神氏龙烨与那个人之间，她插不进去手，她连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神氏龙烨和神氏凤兮之间，有近二十万年的细水长流，有即使天各一方依旧义无反顾的守护，有除了天下我在乎的只有你的痴心缠绵。
凤凝曦是龙墨羽命中注定的白月光和朱砂痣，龙墨羽是凤凝曦愿用心头血和创世石来换的不二爱人。
而她呢？
她凤倾歌，算什么？
她和这个人，一开始的相遇就是为了厮杀，他们从头到尾，除了阴谋，就只有兵戈相见，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温情可言。
凤倾歌甚至都不明白，不知道，她这般在乎这个人，究竟是为什么？
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只认识魔邪和神氏龙烨？
是因为魔邪放弃了她，所以她才会拼命地抓住这个人，想靠近他，想从他这里得到点什么？
想到最后，凤倾歌快奔溃了——她发现，自己才是那个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的可怜虫。
凤倾歌神情悲怆，她想：原来啊！我才是那个永远都会被放弃的人。
有时候，对有些人而言，连存在一时半刻都是奢侈的。
没人会选择我，没人在意我的存留。
魔邪如此，神氏龙烨亦如此。
凤倾歌昏昏沉沉地想着，突然感到了一阵没来由的委屈。
但也仅仅只是……委屈而已啊！
那个人太好，以至于由她灵力衍生出来的她，作为一个新的灵魂个体，在脱离了旁人傀儡般的控制后，连恨都学不会。
趁着宸熙愣神的机会，凤倾歌准备离开这儿，却不料，都这种情况了，他居然还有空挡住她。
“你要做什么？”宸熙神剑凌虚在手，锋芒直指凤倾歌眉心。
凤倾歌觑然一笑：“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清冷凄寒，衣食不继，谁闲的没事干……”
宸熙长剑一动，威胁道：“说重点。”
“我嘛……”凤倾歌两手一摊，道，“当然是找回我的含光剑了！”
失落人间千年之久的神剑含光，该回到它主人的手上了。
忽然间，凤倾歌伸手握住了剑尖，宸熙手一抖，这人就直接拥住了他。
凤倾歌轻轻在他耳畔道：“江宸熙，我只是想，最后再拥抱你一下。”
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抱我的人，虽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但还是很温暖。
江宸熙，谢谢你，谢谢你给的温暖，足够我在剩下的时间里，足够走出这严寒冰霜，足够我揭开面具下的真相。
凤倾歌的诅咒，从此刻起，消解了。
从今以后，这世间，不会再有银色小龙江宸熙了。
一如这世间，从来就不曾有过“凤倾歌”这个人一样。
宸熙一剑刺过去的时候，这人已随风飘散了。
但她最后留给宸熙的话，才是真正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说：“江宸熙，你真的没有心！”
“你以为，你在忘忧宫那七年，是你守着她护着她？你未免太过天真？”
“你一天清醒几个时辰你自己心里没有数？”
“你以为，凭你自己，这七年时间，就能复原成现在这般？六界至尊，好一个六界至尊啊！好得很……”
“若不是她拼着命天天一滴血一滴血地救你，你以为你能有现在这般实力？”
宸熙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他生来便是傲到骨子里的灵神。
没有力量，这对高高在上、掌控着一切的灵神来说，是最不能忍受的。
失去力量的感觉，没有谁会喜欢。厌恶，愤恨，迁怒……失去什么的时候，除了悲伤和恐惧，很多人都以这样的情绪来表达，而宸熙就是前者，他不喜欢失去力量的感觉，但也……仅仅只是不喜欢。
因为是灵神，因为身负六界至尊的重责大任，所以除了把不喜欢放在心底以外，别无他法。
这种感觉，他早就尝够了。
可宸熙不曾想过，他所拥有的现在，都是那个人，拼着命换来的……
他才知道，一报还一报，命运轮回，欠下的终究是要还的。如今，他的报应来了，以这种惨烈至极的方式，伤得人体无完肤。
“你也不想想，你在忘忧宫七年，除了她带你去种花那次，你可曾做过什么？”
“忘忧宫是什么地方？那是一个讲究自食其力的地方，就算忘忧宫主也不例外，哪来什么不劳而获吃白食？你可真天真，神尊大人睥睨六界惯了，怕是也不懂贫民百姓的苦吧！”
“你的每一顿吃食，你穿的每一件衣服，哪一样不是她给你准备的。”
“如今不感恩就算了，反倒倒打一耙来指责我们宫主的不是，六界神尊便是这般教养吗？当真让我等刮目相看。”
“江宸熙，不对，神尊大人，这世上，原没有江宸熙这人，如今，诅咒已除，便只当这人不曾出现过吧！”
临了，她还说：“还有你真以为，人人都能在她面前得了这般殊荣，妖帝、魔尊，无数的人，耗费千年时光苦寻她下落，而你，什么都没做便得了她眼缘，应该吗？”
“偏爱也是有底线的！”
“你凭什么理所当然地站在这里拿剑指着我？你知不知道，她在轩辕，连留下一只猫一条狗的权利都没有，怎么可能凭空养活那么多人？”
“你回头看看吧？”
“忘忧宫？何为忘忧？”
“你真觉得世上除了飘渺圣境外，还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吗？”
“忘忧宫，不过是她给无家可归的人，一个灵魂的寄居处罢了……”
“为什么你每次进出忘忧宫，都是她带着你？”
“进入这里的每一个人，为什么不得出？”
“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灵体。”
其实，这件事情，除了姜嬣和这些人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但自她和神氏龙烨大战后，神氏龙烨落入凡尘，成了被姜嬣救起的银色小龙江宸熙，而凤倾歌的灵体，就附着在寜冰月箫上。
轩辕君烨问姜嬣轩辕煜谦下落时，姜嬣也确确实实没有撒谎。
她根本救不了他们，就像轩辕煜谦，他只能留在忘忧宫一样。
她只是……把他们的灵魂，带入忘忧法阵之中。
姜嬣借着轩辕守墓人的便利，给了这些无处可去的人，一个家。
那些人的肉身，已经损毁了的，便永远不得出忘忧宫，除非飞升成仙，渡劫成神。
而那些肉身还在的，都保存在轩辕古墓附近的地陵里，借着这里的地灵之气，那些肉身还在的人，若有一天，想离开了，便可离开。
星辰铺洒在天幕，闪耀而不可及。
黑夜很长，夜路很荒凉，忘忧山里的空气一直都是冷的。
可宸熙却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心口霎时涌出了无尽暖意。
宸熙突然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久远得几乎都要忘掉的那些事情。
其实这些事情就发生在不久之前，但他还是觉得恍如隔世。
那时候，他入凡尘，第一个遇见的，就是姜嬣。
姜嬣带他回了忘忧宫，他没有反抗，反而很期待。他甚至下意识觉得，这样很好，有这个叫姜嬣的人陪着，即使是最黑的夜，也平生出无尽的勇气来，支撑自己走完这段路。
不晓得什么时候，修罗战神竟也生出安于现状的心来……
但他清楚地知道，那时候，他的安心是姜嬣给予的——来自于一个认识不到一天，连对方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的半陌生人。
宸熙渐渐地回忆起来，他想起了在姜嬣身边那些年，她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情，一些细节。
比如说，他每次出忘忧宫，姜嬣都在他身边。他曾经以为这是他们相处多年，爱情变成亲情，不可泯灭的责任变成相守相依之间的默契。
如今看来，并不是。
有人沉迷酒香美色，有人贪恋富贵荣华，有人向往大江山河，而江宸熙，宁愿沉浸在星空夜幕下的温柔里——夜里有星星，星星是她。
那时候，这样的期待与满足，其实很诡异，但诡异得让他开心。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觉得温暖了……
姜嬣多少的人，因为第一眼的冷漠而拒绝了接近这个人，只有江宸熙，慢慢靠近了她，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她都很惊喜。
才华横溢的人，往往自视甚高，与通情达理没多少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