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祖师堂前
第五十五章 祖师堂前
暮春的阳光透过道观雕花棂窗，在青砖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檀香与草木混合的清润气息。云裳跟在云机子与李老师身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绣着的暗纹，耳边两人的对话像隔着一层薄雾，明明每个字都清晰可闻，组合在一起却满是玄机。
“你们二位在打什么哑谜？”她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困惑，抬眼望向二人，清澈的眸子里满是茫然。方才云机子说“宅中藏气”，李老师便接“气随人动”，一来二去间眼神交汇，似有深意流转，偏生她半点也参不透。
云机子闻言转过身，道袍的衣摆随着动作轻轻扫过地面，带起一缕微风。他目光落在云裳脸上，神色比先前郑重了几分：“云大神在我这宅院里转了这许久，亭台楼阁、草木山石都看遍了，可看出什么不妥之处？”
“并无不妥。”云裳浅浅一笑，眼底掠过一丝真切的赞叹，“此地背山面水，林木葱郁，行走其间只觉身心舒畅，格外安宁，实乃难得的风水宝地。”她虽不通堪舆之术，却能清晰感受到此处的平和气场，仿佛连呼吸都变得绵长起来。
“你能感知到灵气？”云机子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讶异，捋着颌下花白胡须的手指微微一顿。寻常人即便身处灵地，最多只觉舒适，能明确察觉“灵气”者，要么是修行有成之人，要么便是天生灵体。
“倒也不是。”云裳连忙摆手，语气带着几分谨慎，“我不懂什么灵气之说，只是纯粹的体感。比起城中喧嚣，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更清冽些，待得久了，连心里的烦忧都淡了许多。”她斟酌着用词，不愿显得太过异类，却也不想隐瞒自己的真实感受。
云机子定定地注视着她，目光深邃如潭，仿佛要将她的心思看穿。良久，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既然如此，往后常来修行可好？你天赋异禀，留在俗世未免可惜，不如在此潜心修炼，顺便也指点我一二。”
“岂敢指教！”云裳吓得连忙躬身行礼，脸颊微微泛红，“道长说笑了，我不过是个初窥门径的晚辈，哪有资格指点您？若真能在此修行，便是我的福气，往后还请道长多多赐教，我们互相切磋便是。”
“这话我可记下了。”云机子眼中笑意更深，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前厅不过是待客之地，不如再到正厅看看，那里才是我这宅院的核心，你且感受一下，屋里都有谁在。”
云裳心中好奇更甚，颔首应下，紧随云机子身后步入正厅。刚一跨过门槛，她的目光便被厅堂正中的景象牢牢吸引，不由得轻呼出声：“呀！是祖师爷！”
只见正厅中央的高台上，供奉着一尊三尺多高的祖师像。祖师身着描金道袍，头戴紫金冠，面容慈眉善目，双眼微垂，似俯瞰众生，又似沉思悟道，宝相庄严得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香案上摆放着鲜果、糕点等供品，两只铜烛台上燃着红烛，烛火跳跃，映得祖师像的面容愈发温润。三炷清香袅袅升起，檀香浓郁却不呛人，萦绕在鼻尖，让人杂念顿消。
云裳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崇敬与亲切感，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快步走到跪龛前，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倒在地。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对着祖师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额头轻触冰凉的地面，动作虔诚而郑重。
云机子从一旁的香案上拿起三炷已点燃的香，递到她手中。香火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淡淡的暖意。云裳双手接过，将香举至额前，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着对祖师的敬仰之情，而后缓缓睁开眼，对着祖师像深深一拜，方才小心翼翼地将香插入香炉之中。三炷香齐齐整整地立着，青烟缠绕上升，与烛火的光晕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肃穆而神圣的氛围。
“这才像我们道门弟子的样子。”云机子站在一旁，语气凝重，带着几分期许，“修行之路，首重敬畏之心。你先前既入了道门，便该尊道敬祖，莫要再佛道不分，徒惹非议不说，更是寒了祖师爷的心。”
云裳闻言，心中一凛，连忙再次垂首施礼：“多谢道长提点，云裳铭记于心。先前是我无知，未能明辨源流，往后定当恪守道门规矩，不敢再有半分懈怠。”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云机子颔首，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云裳心中百感交集，想到自己过往虽有心修行，却始终漫无方向，甚至混淆了佛道之别，如今得见祖师圣像，又蒙云机子指点，愧疚与感激交织在一起，让她忍不住再度跪倒在祖师像前。她声音微颤，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师尊恕罪，弟子知错了。从今往后，弟子定当潜心修道，勤加研习，不再心猿意马，定不辜负祖师庇佑与道长教诲...”
话至此处，泪水已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地面的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重重地叩首，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饱含着她的决心与悔意。
云机子见状，微微颔首，示意站在一旁的师妹上前搀扶。他这位师妹肖桂梅，性子素来温婉，最是懂得体恤他人。
恰在此时，李老师从侧室走了出来。他方才去查看侧室的布局，刚一踏入正厅，便看到云裳跪在地上泪痕未干，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云道长这是何意？好好的怎么将我妹妹惹哭了？她年纪轻轻，刚入道门不久，纵然有什么不妥，也该好好教导，何必如此苛责？”
“与道长无关。”云裳连忙抬手拭去泪水，眼眶通红，却强挤出一丝笑意，“李大哥误会了，我只是见到祖师圣像，心中感慨万千，想起自己过往的糊涂，一时情难自已，并非道长苛责。”她不想因为自己让两人起了争执，连忙出言解释。
李老师却依旧不悦地哼了一声，走到云裳身边，伸手将她扶起，语气带着几分委屈与嗔怪：“叫了一天的哥哥，转眼就生分了。我陪你奔波劳碌了一整天，鞍前马后，倒不如云道长几句话来得亲近。你这丫头，真是没良心。”
云裳被他说得有些手足无措，看看面色依旧沉郁的李老师，又看看神色淡然的云机子，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她能理解李老师的关心，却也感念云机子的提点，两人皆是为了她好，可此刻的气氛却因为这小小的误会变得有些微妙。
“李老师此言差矣。”云机子从容不迫地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云裳已非稚子，自有分寸。她敬我是前辈，我怜她是可塑之才，彼此以诚相待，何来苛责之说？再者，修行之路本就需心存敬畏，今日她对着祖师爷忏悔过错，乃是诚心向道之兆，并非坏事。”
李老师冷哼一声，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云裳期盼的眼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别过脸去，不再言语。正厅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檀香依旧袅袅，却掩不住空气中的几分尴尬。
云裳正欲出言缓和气氛，一个温婉柔和的声音忽然自门外传来，如春风拂面，瞬间驱散了厅内的沉闷：“茶已沏好，诸位莫要在屋内久站，且来品鉴我的茶艺如何？”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位身着黑色中式连衣裙的女子款步而入。她青丝高绾，用一支温润的羊脂玉簪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优美的脖颈。连衣裙的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密的银线缠枝莲纹样，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衬得她身姿窈窕，步态轻盈。她眉目清秀，眼角眉梢带着淡淡的书卷气，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至于疏离，让人见之心生好感。
李老师原本沉郁的脸色瞬间一扫而空，眼睛一亮，连忙看向云机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云道长，这位是...？瞧着气质不凡，还不快为我们引见。”他目光灼灼地落在女子身上，带着明显的欣赏之意。
“这位是我师弟李伟军的爱人，黄伊暖。”云机子笑着介绍道，“伊暖不仅茶道精湛，对中医养生也颇有研究，平日里在城里开着一家中医养生会所和茶楼，生意颇为红火。”
“原来是李夫人，幸会幸会！”李老师立即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快步上前，伸出手想要与黄伊暖握手，“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黄伊暖却将手微微一缩，脸上依旧带着温婉的笑意，欠身行了一礼：“李老师客气了。方才一直在后堂清洗茶具，手上还带着水汽，不便与您握手，还望见谅。”她的声音轻柔动听，如泉水叮咚，让人无法生出半分不满。
“无妨无妨！”李老师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收回手笑道，“些许水汽何足挂齿，是我唐突了。”话虽如此，他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委婉地拒绝。
黄伊暖莞尔一笑，侧身做了个引路的手势：“茶室已备好，上好的碧螺春，刚沏好还热着呢，请诸位随我来。”
众人纷纷应声，跟着黄伊暖往侧厅的茶室走去。云裳走在最后，路过祖师像前时，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烛火摇曳中，祖师像那双慈悲的眼睛仿佛正静静地注视着她，带着无尽的智慧与包容，让她心中的浮躁与不安瞬间消散无踪。
她悄悄观察着前方众人的身影，注意到云机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李老师与黄伊暖之间流转片刻，随即恢复如常。而李老师则一路谈笑风生，目光时不时地追随着黄伊暖的身影，带着几分探究与热切。云裳心中隐约感到，这看似寻常的茶叙，恐怕并不像表面那般简单，或许暗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茶香袅袅中，众人穿过一道雕花木屏风，步入茶室。茶室不大，却布置得雅致清幽，靠墙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各式茶具与古籍，临窗的位置设着一张红木茶桌，周围摆放着几张梨花木椅。窗外种着几株翠竹，枝叶青翠欲滴，微风拂过，沙沙作响，更添几分宁静。
黄伊暖熟练地为众人斟上茶，青瓷茶杯中，碧绿色的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茶汤清澈透亮，氤氲的热气带着清雅的茶香扑面而来。云裳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甘醇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来，余味悠长。她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众人，心中却莫名升起一丝预感，今日这场茶会，或许会成为她修行之路乃至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