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灵犀感应
第五十六章 仙坛引故魂 慈颜映初心
西厢房的晨光斜斜淌过雕花窗棂，将青砖地面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斑块。云机子领着众人穿过抄手游廊时，檐下铜铃被风拂得轻响，细碎的铃声混着院角桂树的残香，漫进每个人的衣袖。刚跨过门槛，便见齐立盛——此刻该称云机子了——抬手拂了拂道袍下摆的褶皱，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光顾着迎各位，倒忘了给大伙儿细说我这几位师弟师妹。”
他话音刚落，身旁一位身着月白斜襟衫的中年妇人便笑着上前半步。她发髻挽得规整，鬓边别着一枚淡青玉石簪，眼角眉梢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正是云机子的师弟媳妇黄伊暖。“李老师，久仰大名。”她语速柔和，目光落在李老师伸出的手上时，脸颊微微泛红，随即露出一丝尴尬的笑意，“这多没礼貌呀！还是别握手了，按照我老公他们师门的礼节，我给你行个拱手礼吧。”
说罢，她双手交叠于胸前，拇指相扣，缓缓躬身，衣袖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带着一股淡淡的茶香。李老师伸在半空的手僵了僵，悻悻地收了回去，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你又不是道门中人，倒这么讲究。”
“哎，李老师这话就不对了。”黄伊暖直起身，眼神里带着几分较真，“我是道门弟子媳妇，怎么就不算沾着师门的边了呢？”她说话时语气轻快，尾音微微上扬，倒不让人觉得刻意较真，反倒透着几分爽朗。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李老师，别跟她计较，她这是跟着我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就当宝贝呢。”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穿着藏青色短褂，腰间束着宽布带，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正是云机子的师弟李伟军。他几步走到李老师面前，一把握住对方还没完全放下的手，力道十足：“我代表我爱人，跟你握个手，咱们这可是老相识了，别拘着那些虚礼。”
李老师被他握得手臂微微一沉，随即也笑了起来，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久不见了，伟军，你这块头，可比上次见时又发福了不少，这手劲也还是这么大。怪不得能娶到这么漂亮又知书达理的媳妇呢。”
李伟军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语气带着几分得意：“那是自然，我越富态，说明日子过得越舒心，我媳妇才能越漂亮啊。”他这话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黄伊暖轻轻捶了他一下，脸颊泛起红晕，眼底却满是笑意。
云机子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捋了捋颌下花白的胡须，笑着说道：“大家别都站着了，屋外风大，一起到餐厅品茶吧。我那师妹也在里面等着呢。”说着，他侧身引路，众人跟着他穿过一道月洞门，便来到了西厢房的餐厅。
这屋子约莫有二十多平米，用一道雕花木屏风隔成了两间。屏风左侧是小小的厨房，灶台擦得锃亮，墙角码着整齐的柴薪，空气中隐约飘着柴火的清香；右侧则摆放着一张硕大的红木圆桌，桌面打磨得光滑如镜，能映出人的影子，周围摆放着十几把配套的梨花木椅子，椅背上雕刻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屋顶悬挂着一盏仿古铜灯，灯穗垂落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云裳跟着众人走进屋，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桌面，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着四周。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格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木头的清香，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祥和。
黄伊暖手脚麻利地给众人斟上茶，青瓷茶杯里，碧绿色的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茶汤清澈透亮，氤氲的热气带着清雅的茶香扑面而来。“这是我亲手炒制的碧螺春，各位尝尝鲜。”她笑着说道，将茶杯递到每个人面前。
众人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茶香在舌尖弥漫开来，甘醇清甜，余味悠长。李老师赞不绝口：“好茶！汤色清亮，滋味鲜爽，伊暖你这手艺，可比外面茶楼里的专业师傅还要厉害。”
黄伊暖笑得眉眼弯弯：“李老师过奖了，不过是自己喜欢茶道，闲来无事就琢磨琢磨，能入您的眼就好。”
几人坐着闲聊了片刻，话题从茶道说到养生，又聊起了往昔的趣事。正说着，李伟军忽然站起身，走到云机子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云机子点点头，起身对众人道：“我师弟有事找我商量，失陪片刻。”李老师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正好我也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一起走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餐厅，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云裳、黄伊暖和云机子的师妹肖桂梅。肖桂梅一直坐在角落，话不多，只是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眼神有些飘忽，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落寞。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素面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鬓角已经染上了霜白，眼角的皱纹比黄伊暖要深得多，整个人透着一股岁月沉淀下来的孤寂。
云裳端起茶杯，再次浅啜了一口。茶水的清甜顺着喉咙滑下，却没能驱散她心头忽然涌起的一股莫名的忧伤。这感觉来得毫无征兆，像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微微蹙起眉头，放下茶杯，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得发慌。
她抬起头，环视着屋里的布局，试图寻找这股忧伤的来源。屏风上的雕花、屋顶的铜灯、墙角的绿植，每一样都显得平和而正常，可那股忧伤却越来越浓烈，让她鼻尖发酸，眼眶也渐渐湿润了。
她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了屋里北墙的位置。那里供奉着一个小小的神龛，神龛上摆放着五个牌位，牌位前燃着两炷清香，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交织成淡淡的雾霭。云裳忽然想起，云机子之前跟她提过，这是保家仙的牌位。保家仙分为胡、黄、白、柳、灰五种，胡为狐狸，黄为黄鼬，白为刺猬，柳为长虫，灰为老鼠。它们是民间信仰中守护家宅的神灵，寻常人家供奉，以求家宅安宁，五谷丰登。
神龛旁边的墙上，还钉着一个红色的物件，约莫巴掌大小，形状圆润，像是一盏小巧的小夜灯。它没有亮着，却不知为何，牢牢吸引住了云裳的目光。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红色物件，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正从里面散发出来，拉扯着她的心神。
起初只是轻微的心悸，渐渐地，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胸口一起一伏，像是跑了很远的路一样。心脏在胸腔里“噗通噗通”地狂跳，力道大得仿佛要冲破胸膛。她感觉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隐约的呜咽声，那声音缥缈而悲伤，让她忍不住浑身颤抖。
“唔……”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云裳捂住嘴，忍不住干呕了起来。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滚落，顺着脸颊滴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再也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溢出，越来越响，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悲伤。
黄伊暖和肖桂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黄伊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赶紧站起身，快步走到云裳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焦急：“云裳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肖桂梅也从角落走了过来，她脸上的落寞被担忧取代，眼神里带着几分无措：“孩子，你别吓我们啊，到底怎么了？”她想伸手安抚云裳，却又有些犹豫，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云裳哭得撕心裂肺，眼圈也跟着红了。
两人说了几句，见云裳只是一个劲地哭，根本说不出话来，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不由得更加着急。黄伊暖当机立断：“不行，得赶紧叫云道长他们回来！”她说着，转身就往外跑，肖桂梅也跟着跑了出去，两人的脚步声在院子里急促地响起。
正在院子里说话的云机子和李老师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又听到屋里传来的哭声，脸色顿时一变，连忙快步往餐厅走去。“怎么回事？”云机子一边走，一边沉声问道。
“云道长，不好了，云裳姑娘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哭起来，还干呕，脸色难看极了！”黄伊暖气喘吁吁地说道。
两人快步走进屋里，只见云裳趴在桌子上，哭得浑身发抖，桌面上已经湿了一大片。云机子连忙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拍着云裳的后背，语气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云裳，你怎么了？哪不舒服？跟道长说说。”
李老师也走到桌边，目光在云裳身上扫过，又看了看北墙的神龛和那个红色物件，眼神微微一凝。
云裳在云机子的安抚下，情绪渐渐平复了一些。她抬起头，脸颊布满泪痕，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一样，声音哽咽着：“没……没事，就是……就是突然觉得很难受，想哭。”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那股悲伤来得太猛烈，让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李老师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云裳的手腕。他的手指温暖而有力，沿着她的手腕缓缓移动，从腕间一直摸到每个手指的指尖，动作缓慢而专注。云裳后来从师父那里才知道，这并不是中医里寻常的号脉。中医号脉号的是阳脉，关乎气血脏腑；而修行之人的号脉，号的是阴脉，关乎灵体与气运。
片刻后，李老师松开了云裳的手，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容。他看着云裳，眼神温和而深邃，仿佛能看透她的内心：“孩子，你感应到了什么？或者说，你看到了什么？”
云裳茫然地摇了摇头，泪水还在顺着脸颊滑落：“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特别难受，控制不住地想哭。”那种悲伤的感觉太过真实，仿佛是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一旦被触动，便一发不可收拾。
李老师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神秘：“傻孩子，不是你没看到，是你还没意识到。老母来了，也就是你的天父，他一直在等你。”他指了指北墙的神龛，“一会你们就能相认了。你仔细看看云道长这屋里，哪个是你要寻找的呢？”
云机子闻言，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深深地看了云裳一眼，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郑重起来。他扶着云裳的胳膊，轻声说道：“我知道了。云裳，你还能站起来么？来，仔细看看供桌上这张照片，是不是你要找的。”
云裳点点头，在云机子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她的双腿还有些发软，身体微微晃动着，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供桌上的照片吸引了过去。她一步步走到神龛前，目光落在那张摆放在牌位旁的照片上。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边缘微微卷起，显然已经存放了许多年。照片上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外国老人，他穿着一件朴素的长袍，面容清癯，却带着一脸慈祥的微笑。他的眼睛深邃而温和，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智慧和爱意，正静静地看着云裳，那目光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云裳怔怔地看着照片上的老人，浑身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般，一股暖流瞬间从心底涌遍全身。那股强烈的悲伤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极致的亲切和温暖，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像是漂泊的孤舟终于停靠了港湾。她感觉眼眶再次湿润了，但这一次，不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感动和喜悦的泪水。
她伸出手，想要触摸照片上的老人，指尖却只能触碰到冰冷的玻璃。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舍不得移开目光，只是贪婪地看着照片上的老人，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大声喊出那个在心底盘旋了无数次的称呼。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黄伊暖、肖桂梅、李伟军都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关切和好奇。云机子和李老师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的神色。
良久，云裳吸了吸鼻子，擦干脸上的泪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坚定：“是他……就是他……”这三个字，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却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她知道，自己寻找了许久的答案，终于在这一刻，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李老师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孩子，终于找到亲人了。别着急，慢慢来，他会感受到你的呼唤的。”
云裳点点头，再次看向照片上的老人，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容。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照片上，也洒在云裳的脸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这一刻，所有的迷茫和痛苦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温暖和希望。
西厢房里，茶香依旧袅袅，铜铃依旧轻响，而云裳的人生，却在这一刻，迎来了全新的转折。她知道，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还有许多谜团需要解开，但她不再迷茫，不再孤独。因为她知道，她的天父一直在守护着她，而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