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试道缘
第三十五章 试道缘
暮色渐沉，窗外的梧桐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云裳端坐在檀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屋内沉香袅袅，在她清秀的眉眼间缭绕。
"试试罢。"她在心中默念，"小马过河，不下水，焉知水深浅？"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春芽破土，再难抑制。她素来如此——一旦决意，便义无反顾。这是她最可贵的品质，也是最危险的软肋。勇往直前时如初生牛犊，却总在事后才想起该留三分退路。这些年来，因着这份天真，她不知吃过多少亏。可每次伤痛过后，她依然选择相信，依然愿意以赤诚相待。或许这正是师尊常说的"道心纯粹"罢。
她缓缓睁开眼，正对上李老师审视的目光。
"想好了？"李老师唇角含笑，眼底却不见波澜。
云裳端正身形，执了个道礼："前辈容禀，凡事总需试过方知可否。便如..."她顿了顿，目光在两位老师之间流转，"便如俗世男女缔结婚约前，也需相知相许，彼此磨合。便说二位老师，当年想必也是相知相惜，方才结为道侣的。"
话音未落，屋内已响起阵阵轻笑。一直静坐旁观的王老师抚掌笑道："你这孩子，倒是有趣得紧。"
李老师嘴角微抽，勉强扯出个笑意。坐在角落的云机子但笑不语，目光中带着几分了然。
云裳见气氛缓和，又续道："再说这授业传道之事。二位老师资历深厚，想必对'试用'二字再熟悉不过。每送走一届学子，又迎来新生，不都是在相互适应中教学相长么？"
"与你说话当真痛快。"王老师眼中笑意更深，"这般伶牙俐齿，倒是难得。"
李老师摩挲着手中的茶盏，语气莫测："确是能言善道。"
云裳心知这话中带刺，却仍坦然相对："今日但求一个试炼的机会。若合缘法，自当尽心竭力；若不合，也好聚好散。"
李老师与王老师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罢了。"李老师轻叩案几，"今日便破例许你一试。但切记，道缘不可强求。"
"多谢前辈成全。"云裳再次施礼，心中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妥。
王老师起身示意："随我来，带你参拜本门供奉的尊神。"
云裳跟着转过屏风，但见香案上供着一幅装裱精致的画像。画中佛陀宝相庄严，眉目间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她细细端详，这尊佛既有释迦牟尼的慈悲法相，又带着些许陌生的威严。
"这是...？"
"此乃弥勒尊佛。"王老师语气虔诚。
云裳蹙眉："可弟子所见弥勒佛，多是笑口常开，大肚能容之相。这尊佛像为何如此...肃穆？"
王老师轻抚画框，目光深邃："此乃天启所示法相。末法时代，释尊涅槃，弥勒继任未来佛，自当以威严摄受众生。岂能再如往昔般随性？"
云裳半信半疑地点头。她在道门修行日久，对佛家了解不深，却总觉得这说法哪里不妥。记忆中那些笑呵呵的弥勒佛像，总能让人见之欢喜，与眼前这尊令人望而生畏的法相大相径庭。
"你且记住，"王老师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将来大道归一，佛道诸宗都将殊途同归。再无门派之别。"
云裳心头一震，这话听着似是而非，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只见王老师已跪在蒲团上，合十闭目，口中念念有词。
这时李老师也走了过来："报上你的姓名与生辰八字。"
云裳一怔："需要八字？"
"没有八字，如何推算你的缘法？"李老师语气平淡，眼神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那...需要跪拜吗？"
"先不必跪，待推算出你的道缘再说。"
云裳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如实报出了生辰。话一出口，她忽然想起师尊昔日的告诫："八字关乎命理，不可轻示于人。"但话已出口，如泼水难收。
就在她报出八字的刹那，供桌上的烛火忽然摇曳不定。云裳隐约看见画像上的弥勒佛眼角似乎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待要细看时，却一切如常。
她不知道，这个看似寻常的决定，即将在她漫长的修行路上，掀起怎样的波澜。
夜色渐深，茶盏中的水汽氤氲上升，在灯光下映出变幻莫测的影子。云裳望着两位老师开始在香案前布置法器的身影，忽然觉得这间原本雅致的静室，此刻竟显得格外幽深。
王老师取出一方古旧的罗盘，李老师则铺开一张绘满符咒的黄绢。两人动作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请将右手置于罗盘之上。"李老师的声音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云裳依言伸手，指尖触到冰凉的罗盘表面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那罗盘上的指针开始缓缓转动，起初很慢，后来越转越快，最后竟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果然..."王老师低声自语，与李老师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云裳想要发问，却见李老师已经执起朱笔，在黄绢上飞快地书写起来。那些符文扭曲如蛇，在烛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静室内的沉香忽然变得浓郁，云裳觉得头脑有些发沉。她强自镇定，暗中运转心法，却发现丹田内的真气竟有些滞涩。
"莫要运功。"李老师头也不抬，"正在推演你的道基，此时运转真气会影响推算。"
云裳只得放松心神，任由那昏沉感蔓延。朦胧中，她仿佛看见画像上的弥勒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不似慈悲，反倒带着几分诡谲。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老师终于放下朱笔。黄绢上已是密密麻麻写满了符文，那些字符仿佛有生命般在绢布上游动。
"你的道基..."李老师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很特别。"
云裳心中一紧，正要细问，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这鸣声如一道清泉，瞬间驱散了她脑中的迷雾。
她猛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跪坐在蒲团上，双手结着一个从未见过的手印。
"这是..."她急忙想要撤手，却发现双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动弹不得。
王老师俯身看着她，笑容温和依旧："别怕，这只是确认缘法的仪式。"
但云裳此刻已全然清醒，她分明感觉到，这个手印正在缓缓抽取她体内的真气。更可怕的是，她察觉到一丝陌生的意识正试图侵入她的识海。
"请...请停下。"她艰难地开口。
李老师摇头叹息："机缘已至，岂能半途而废？"
云裳咬紧牙关，竭力抵抗着那股侵蚀的力量。她终于明白，自己又一次因为轻信他人而陷入了险境。但这一次，她不能再重蹈覆辙。
她闭上双眼，开始默诵《清静经》。起初只是细若游丝，但随着经文流转，丹田内渐渐生出一股清凉之气，与那股外来的力量抗衡。
"没用的。"王老师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既然入了此门，便由不得你了。"
云裳不答，只是更加专注地诵经。她想起小巫师姐曾经说过："道心坚定，则外邪不侵。"
就在她与两股力量苦苦抗衡之际，一直静坐旁观的云机子忽然起身。
"够了。"他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静室为之一震。
李老师和王老师同时变色。
"云机子，你要插手？"李老师语气森然。
云机子漫步走到香案前，目光扫过那幅诡异的弥勒佛像，轻轻摇头："以弥勒之名，行夺舍之实。你们当真不怕天谴么？"
"你！"王老师勃然作色，却被李老师抬手制止。
云机子不看他们，转而看向云裳："可还记得'虚其心，实其腹'的真意？"
云裳闻言，如醍醐灌顶。她立即放松心神，不再抵抗那股外来意识，转而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说也奇怪，当她停止抵抗后，那股外来意识反倒如同无根之木，再也无法侵蚀分毫。
"好个'虚其心'！"云机子赞许地点头，随即一阵风拂过，香案上的烛火应声而灭。
黑暗中，云裳感觉到禁锢双手的力量骤然消失。她急忙后撤，直到后背触到冰冷的墙壁。
"可惜了。"李老师长叹一声，"只差一步。"
烛火重新亮起时，静室内已是另一番光景。云机子挡在云裳身前，而李老师和王老师则面色阴沉地站在对面。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云机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老师冷笑："你以为能护她到几时？既然被她窥见秘密..."
"秘密？"云裳忽然开口，"你们所谓的'大道归一'，就是这般强取豪夺么？"
王老师阴恻恻地笑了："小丫头，这修行界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今日算你运气好，有贵人相助。但下次..."
"不会有下次。"云裳站直身子，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今日之课，受益匪浅。至少让我明白了，何为真正的'人心叵测'。"
她转向云机子，深深一揖："多谢前辈相助。"
云机子微微颔首："是你自己悟性过人。记住今日的教训，但莫要让这份教训成为心障。"
云裳郑重应是。当她再次抬头看向那幅弥勒佛像时，忽然觉得那庄严的法相下，似乎隐藏着无尽的悲凉。
"我们走吧。"云机子示意她离开。
踏出静室的刹那，夜风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云裳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方才的浊气尽数呼出。
月色如水，洒在小区的柏油路上。云裳望着天边那轮明月，忽然对修行有了更深的领悟。
道途漫漫，除了修炼真气，更要修得一双慧眼。而有些课业，注定要在挫折中才能参透。
她回头看了眼那间依然亮着灯的静室，心中默念：小马过河，终究是要自己试过，才知水深水浅。只是下次，她会记得先折一根探路的竹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