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初入三教寺祸根悄然种
第二十四章 初入三教寺,祸根悄然种
云裳面对静慧那充满好奇与朴素的询问,只是微微颔首,报以一个友善而略显疲惫的微笑。这抹笑意在她因爬山而泛着红晕的脸上绽开,带着修行人特有的几分沉静。
得到肯定答复的静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话语也变得更加热络。她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自豪感自我介绍道:“我法名叫静慧,是太历七十四年出生的。” 接着,她压低了些声音,带着探寻的意味问:“你……也是我师父座下的弟子吗?看着面生得很。”
云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认亲”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连忙澄清道:“我叫云裳,年纪应该比你小些。我今天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并不认识你的师父。” 她顿了顿,觉得有必要说明自己的来路,便坦然相告:“我算是……一字堂道家学派的门人。” 她并未提及小巫师姐的具体名号,只以学派概之,既表明了渊源,又留有余地。
“哦哦,原来是这样。”静慧脸上闪过一丝恍然,随即又被更浓的热情取代,“我还以为你和我是一个师父呢!我师父她人特别好,道行可深了!你一会儿有机会也见见吧!” 她自顾自地拉近关系,语气亲昵地说:“我叫你师妹吧,这样显得亲切!”
云裳看着这位初次见面就如此“自来熟”的静慧,心中有些无奈,却又不好拂了对方的好意,只得再次报以无语的微笑,算是默许了这个称呼。
静慧却毫不在意云裳的些许疏离,她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刚才那个让她好奇的问题上,凑近了些,追问道:“师妹,你刚刚坐在石阶上,闭着眼睛,是不是就是在打坐啊?我看你样子好专注。”
云裳见她问得认真,便也耐心解释道:“嗯…不完全是打坐,更准确地说,我是在‘调息’。”
“调息?” 静慧眨着眼睛,脸上写满了求知欲,“师妹,啥叫调息?听着就很厉害!”
看着她那副纯然好奇的模样,云裳觉得有些好笑,用更通俗的语言解释道:“就是刚才爬山有点喘,调整一下呼吸,让它平稳下来,这样身体也会舒服些。” 她尽量说得简单,避免涉及太多修行术语。
静慧听完,脸上立刻露出崇拜的神色,竟然带着几分撒娇的口吻说道:“哦哦!原来是这样!师妹你好厉害呀!懂得真多!这个……这个‘调息’,你能不能教教我呗?” 她双手合十,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云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弄得一愣,随即轻轻摇头,婉拒道:“这个我教不了你。修行法门,各有传承,你的师父既然收你为徒,她自然会教导你适合你的方法。” 她深知法不可轻传,更不可越俎代庖的道理。
静慧闻言,嘴巴微微撅起,脸上露出了委屈和抱怨的神色:“我师父是挺好的,可她太忙了!整天不是外出办事,就是接待访客,根本没空细细教我。就给了我一本书,让我自己先看着领悟,啥具体的东西都没教呢……”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对获得指导的渴望。
云裳看着她,心中升起一丝疑惑。若真是重视弟子,即便再忙,基础的指引总该是有的。但她毕竟是外人,不便多言,只是沉默地看着静慧。
静慧见云裳似有松动,立刻抓住机会,再次央求道:“好师妹,你就行行好,教教我呗!你看咱俩能在这里碰上,不就是缘分嘛!佛祖……哦不,祖师爷都说要广结善缘呢!” 她的小嘴如同抹了蜜,又像是快节奏的锣鼓点,吧啦吧啦地说个不停,言语恳切,表情生动,那股子热络和依赖劲儿,让人实在不忍心硬起心肠拒绝。
她见云裳还在犹豫,索性上前一步,亲昵地拉起云裳的手,轻轻摇晃着,泱求道:“好师妹,求求你了嘛!就教一点点,让我也尝尝打坐调息是啥滋味儿!左一个师妹,右一个师妹地叫着,仿佛两人已是相识多年的同门姐妹。
云裳本性善良,又不善与人过分争执,面对静慧这般软磨硬泡、热情似火的攻势,她心底的那道防线渐渐松动。加之她初来乍到,对此地颇有好感,也觉得与静慧相遇算是一段善缘,心中暗道:“罢了,只是最基本的静坐呼吸法,并非什么不传之秘,教她一些,让她能初步静心,或许也是好事。”
她终究是被静慧磨得招架不住了,轻轻叹了口气,点头应允道:“好吧,我可以教你一些最基础的打坐和呼吸方法,帮助你静心。但更深的东西,一定要等你师父来教你。”
“太好了!谢谢师妹!你真是太好了!” 静慧立刻欢呼起来,脸上笑开了花,仿佛中了头彩一般。
然而,无论是云裳还是静慧,此刻都未能预见,这一个出于善意的、看似微不足道的承诺,竟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如同一颗被无意间埋下的荆棘种子,在适当的“土壤”和“气候”下,生根发芽,最终给云裳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与祸患。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既已答应,云裳便寻了处相对安静的树荫下,让静慧盘腿坐下(自然是散盘),耐心地指导她如何放松身体,如何调整坐姿使得脊柱自然伸直,如何将注意力专注于自己的呼吸——吸气时知晓自己在吸气,呼气时知晓自己在呼气,不必刻意控制,只是观察。她反复强调,初期最重要的是放松和坚持,不要追求什么特殊感觉。
静慧学得倒是十分认真,虽然姿势略显笨拙,呼吸也时而急促时而憋气,但那份专注和新奇感是真实的。云裳在一旁轻声引导,偶尔纠正她的动作,气氛倒也和谐。
练习了约莫二十分钟,静慧便兴奋地表示感觉“脑子清静了不少”。随后,她热情地充当起向导,陪着云裳前往山上的主殿区烧香拜神。
这三教寺果然名不虚传,主殿之内,供奉的并非单一神祇,而是融合了儒释道三家的圣贤:道家的祖师爷老子塑像清矍超然,佛家的佛祖宝相庄严,慈眉善目的菩萨与威猛的金刚罗汉分列两旁,儒家的至圣先师孔子则手持书卷,神态谦和而睿智。这种兼容并蓄的氛围,让云裳感到一种开阔与包容。
她怀着虔诚之心,请了香火,在每一尊圣像前都恭敬地跪下,虔诚叩拜,默默祈愿,既为自身修行解惑,也为家人平安健康。尤其在道家祖师爷老子像前,她静静地伫立了许久,心中默诵着《道德经》的篇章,感受着那份玄同一切的智慧与宁静,仿佛在向这位智慧的源头寻求着内心的答案与力量。
拜谒完毕,云裳才随着意犹未尽的静慧下山,回到了山腰处居士们居住的平房院落。
两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沐浴着午后渐趋柔和的阳光,随意地聊着天。静慧大多是在诉说自己对师父的崇拜以及修行生活中的琐事,云裳则多是倾听,偶尔分享一些自己对道家经典的浅显理解。
正闲聊间,一阵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颇具气势的黑色切诺基驶入了院落,停在了空地上。
“师父回来了!” 静慧立刻从石凳上弹了起来,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语气中充满了雀跃。
车门打开,从后座下来一位年约六旬的尼师。她身着一袭略显陈旧的土黄色僧衣,身形清瘦,面容普通,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顾盼之间颇有神采,步履也显得沉稳有力。
静慧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蹦跳着迎了上去,亲昵地挽住尼师的胳膊,声音甜腻地叫道:“师父!您可算回来了!想死我了!”
那尼师显然也十分喜爱这个活泼的弟子,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拍了拍静慧的手,温和地回应道:“哎,为师也想你啊。”
静慧立刻指着站在不远处的云裳,对尼师说:“师父,你看!我刚刚认了个小师妹,她人可好了,懂得也多,下午还教我怎么打坐静心呢!师父,您也收她做徒弟吧,这样我就有伴儿了!” 她的话语又快又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推荐意味。
尼师闻言,脸上的笑容不变,目光转向云裳,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平和地说道:“收徒讲究的是缘法,要看个人根基与意愿,并非随意之事。”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未答应,也未直接拒绝。
随即,她对着云裳,露出了一个更为和煦的笑容,颔首道:“这位居士,你好。”
云裳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几步,依照道家礼仪,拱手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前辈您好。” 她刻意用了“前辈”这个中性的敬称,既表达了尊敬,也隐晦地表明了自己并非佛门弟子。
尼师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在云裳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似乎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但一闪即逝。她随即招呼道:“外面风大,都别站着了,进屋坐着聊吧。” 说罢,她便率先迈步,越过云裳,向居中的那间平房走去,姿态间自然流露出一种为主为尊的气度。
静慧和另一位一直在旁默默含笑看着的老太太(此时云裳才知她是尼师的俗家弟子,专门在此照顾尼师起居的)也连忙招呼云裳一同进屋。
屋内陈设简单,却有一间布置得颇为雅致的茶室。尼师径直走入,在主位的一张藤椅上坐下,并示意云裳和静慧也坐。老太太则熟练地开始准备烧水泡茶。
茶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尼师坐下后,并未急于开口,而是依旧面带微笑,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专注的目光,再次细细地端详着云裳,仿佛在评估一件玉器的质地与成色。云裳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也不好失礼,只能保持着微笑,坦然迎接着她的目光,心中却暗自警惕,这位尼师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随和。
最终还是性急的静慧打破了沉默。她凑到尼师身边,再次拉起尼师的手,撒娇般地摇晃着,旧事重提:“师父~您就好好考虑一下嘛,收下这个小师妹做弟子吧!她真的挺好的,又聪明又善良。您想啊,您以后要是再外出办事,我一个人多没意思,有小师妹在,她还能教我学习呢!您是不知道,下午就是小师妹教我打坐的,我一下子就感觉心静了好多呢!可比自己看书强多了!师父您每天都那么忙,都没空细细教我……”
静慧心无城府,只顾着表达自己的想法,希望能促成此事,话语如同开闸的洪水,哗啦啦地往外倒,浑然未觉自己无意中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云裳已经越界“教”了她东西。
就在静慧那句“下午还教我打坐来着呢”脱口而出的瞬间——
云裳清晰地看到,尼师脸上那原本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住、收敛,最后彻底消失不见。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里,温和之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鹰隼般的审视,甚至带着一丝隐而不发的寒意,猛地钉在了云裳的脸上!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冷电劈过茶室!
云裳只觉得“蹭”的一下,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背后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浸湿了内里的衣衫。她心中猛地一沉,暗叫一声:
“坏事了!”
这个静慧,说话怎么如此口无遮拦!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出于善意的一点基础指导,在此刻,在此地,在这位尚未摸清深浅的尼师面前,竟会变成如此敏感、甚至可能被视为挑衅的行为!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了她的心头。茶室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