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梦醒时分
第十三章 梦醒时分
同事轻描淡写地转达着消息：“他毕业了，家里有急事，着急回国，来不及告别。让你别忘了《道德经》。”
傻妞正低头整理着交接班记录，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头也没抬，仿佛听到的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琐事。那句关乎文化传承的嘱托，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小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便沉入了她为生存奔波而早已麻木的心底。
然而，如同灵魂般依附在傻妞身上的云裳，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如遭雷击。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透明的身体跌坐在地上，发出一阵混合着无尽苦涩与恍然顿悟的苦笑。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颤抖，“一切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这一切皆有因果，不是命运亏待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把它弄丢了，忘了……”
那个利亚叙留学生默罕默德，他那双充满诚挚甚至带着些许不解和惋惜的眼睛，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迷雾，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他那句“这是你们祖先留下的宝贝，每个中国人都该珍惜的宝贝”，此刻听来，不再是外国友人的善意提醒，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二十年后的云裳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要穿透天花板，望向那冥冥之中的存在，声音哽咽着，充满了忏悔：
“祖师爷……是您在提醒我吗？用这种方式，让我亲眼看看，当年的我是如何轻慢了自家的瑰宝……”
“祖师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巨大的悲痛和懊悔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回想起这二十年，为了在这座城市立足，为了给女儿更好的生活，她像一头蒙着眼推磨的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埋头在生活的琐碎与物质的追逐中。她努力打拼，付出了青春、汗水，甚至差点付出了生命和尊严，却唯独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滋养自己的灵魂，擦拭那颗被尘埃覆盖的本心。她忘了去学习，去汲取那些能够让她在风雨中屹立不倒、在迷茫时指明方向的古老智慧。
“人生苦短……” 她泣不成声，“可我竟然花了二十年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每天只为了挣钱而活，却忘了学习才是让生命走向更高维度的阶梯。只有不断学习，不断提高自身的修养，不断积累知识和智慧，才能看清生命的本质，才能真正超越眼前的困苦，达到更从容、更自在的境界啊……”
就在云裳沉浸在这份迟来的、撕心裂肺的觉悟中，悲痛欲绝之时，一阵轻微的摇晃将她从那个时空抽离。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又哭又笑的，吓了我一跳。”
女儿带着睡意和担忧的声音，像一道光，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云裳猛地睁开了眼睛，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映入眼帘的是女儿那张写满关切的小脸，以及自己熟悉的卧室天花板。温暖的灯光，柔软的床铺，一切都告诉她，她回来了。刚才那一切，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那个年轻的“傻妞”，那个直言不讳的默罕默德……是一场梦？还是一场由《道德经》引发的、无比真实的灵性回溯？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晚饭的淡淡香气，那是人间烟火的踏实感。她勉强对女儿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伸手轻轻擦去自己脸上未干的泪痕，也抚平了女儿眉间的忧虑。
“妈妈没事，”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就是……梦到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些事了，别害怕。”
女儿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确认她真的没事，这才放下心来，脸上重新露出了天真依赖的笑容：“哦哦，那就好。” 说完，乖巧地缩回自己的被窝里。
云裳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细嫩的脸颊，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从心底升起：“别害怕，妈妈不会有事的……妈妈会好好的，一直陪着你长大……”
她需要这种坚定，不仅是为了女儿，也是为了自己。那个梦太真实，带来的冲击太强烈，她必须消化它。
平复了一下依旧有些激荡的心情，云裳起身下床，想到客厅喝杯水，让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脚刚沾地，她突然意识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哎……不对呀？”她停下动作，困惑地蹙起眉，“我明明记得，吃完晚饭不到七点，我是在书房，趴在桌子上看《道德经》来着……怎么会到床上来了呢？”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因为繁体字看得头晕，打算趴着休息一会儿，然后……然后就进入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可现在，她却穿着睡衣，好好地躺在卧室的床上。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赶紧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亮屏幕——晚上九点四十三分。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确实还是当天晚上。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女儿的小床，想问一句“是不是你把妈妈弄到床上来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女儿才十岁，怎么可能搬得动自己？而且，看女儿刚才那被惊醒的样子，显然也不知情。还是别问了，免得吓着孩子。
种种不合常理的迹象，让云裳心中那份“这只是一个梦”的确定性动摇了。她倒了一杯温水，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没有开大灯，只借着阳台外透进来的零星路灯光芒，开始仔细地、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放“梦境”中的每一个细节。
从那道源自《道德经》文字的金光，到穿越（或者说“神游”）回二十年前的出租屋，看到那个为生计挣扎、对自身文化瑰宝茫然无知的“傻妞”，再到默罕默德那番振聋发聩的话语，以及最后那痛彻心扉的醒悟……这一切，环环相扣，逻辑清晰，情感真实得让她无法仅仅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来解释。
这更像是一种点化。一种来自于更高维度智慧的生命，用一种她能够理解和承受的方式，为她揭示了她半生困顿的根源所在——外求而内不修，重利而轻道。
她理清了思路。无论那场经历是梦是真，它所传递的信息是真实不虚的，是直指她内心最核心问题的。她不能再逃避，也不能再辜负这份无论是来自祖师爷、来自命运，还是来自她内心深处自救本能的指引。
她站起身，脚步坚定地走进了书房。
那本《道德经》依然安静地摊开在书桌上，停留在她“睡着”前阅读的那一页。台灯的光线柔和地洒在泛着微黄的书页上，那些曾经觉得晦涩难懂的繁体字，此刻在她眼中，似乎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厚重与亲切。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纸面，如同抚摸一段失而复得的记忆。
“二十年了……”她低声自语，带着无尽的感慨，“是时候了，是应该真正地、好好地来学习你了。不能再让你，只停留在纸面上，停留在别人的口中。”
她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点刚过。她习惯性地打开企鹅软件，点开那个熟悉的修行群，想看看群里有没有什么新的讨论，或者小巫师姐有没有发布什么重要的提示或开示。
手指快速滑动，屏幕上大多是同修们日常的闲聊、互相鼓励，或者分享一些生活感悟。小巫师姐的头像安静着，并没有新的@全体成员或者发布重要的修行指引。
一股明悟在她心中升起。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她轻声念出这句古老的谚语，“修行终究是自己的事情，不能事事依赖别人，等着师姐来提醒我该做什么，下一步该怎么走。我得自己自觉，自己主动，把修行融入每一天的生活里，而不是当成一项需要督促的任务。”
依赖心，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外求”呢？小巫师姐已经为她指明了方向，给了她入门的工具和方法，剩下的路，需要她自己一步一步去走，其中的酸甜苦辣、感悟体证，都需要她自己去亲尝。
想通了这一点，云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主。她放下手机，不再去群里寻求“标准答案”或“下一步指令”。
“还是巩固师姐先前教的《引仙法》吧。”她对自己说。这是基础，如同盖房子要打地基，地基不牢，上面建得再花哨也是空中楼阁。
她回想起小巫师姐传授《引仙法》时说过的话：“《引仙法》是一部心法，是修道入门的基础，重在调心、静心、安心，让纷扰的意念沉淀下来，让本自清净的灵性逐渐显露。不要小看基础，万丈高楼平地起，所有的神通、智慧、自在，都离不开这个‘心’字。”
“心法……”云裳的思绪不由得飘了一下，嘴角泛起一丝自嘲又觉得好玩的浅笑，“嘻嘻，以前看武侠剧，里面那些大侠，好像都会讲谁谁练的是什么什么绝世心法来着……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一个有点滑稽又带着憧憬的念头冒了出来：“管他啥心法呢，我得好好的练！说不定师姐教的这个《引仙法》，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也是个深藏不露的绝学秘籍呢？要是能练成了，我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个……嗯，成为一个行侠仗义、仙风道骨的大侠？不对，女人应该叫……女神仙？哎呀，好像太不谦虚了……”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白衣飘飘、御风而行的样子，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但下一秒，她就用力摇了摇头，把自己从这不着边际的幻想中拽了回来。
“咳咳……云裳啊云裳，你想啥呢？”她对着空气，像是训斥另一个不切实际的自己，“这还没开始认真练呢，连静坐十分钟都思绪纷飞，就先做上得道成仙的美梦了？真是……”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无奈又好笑：“你这脑袋里，看来是真没装进去多少扎实的知识和定力，全装了这些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了。稍微发生点什么事，有点什么感触，你这胡思乱想的速度比火箭发射还快，刹都刹不住车。”
这自我吐槽，反而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习气所在。修行，修的就是这些不由自主的妄念，就是这颗难以安住的散乱之心。
她不再耽搁，将书桌上的《道德经》仔细收好。然后关掉台灯，只留下书房一角一盏光线柔和的落地灯。她走到房间中央空地处，按照小巫师姐教导的姿势，缓缓地盘腿坐下（她采用的是散盘，因为双盘还做不到），腰背自然挺直，但不过分用力，双手自然地结印置于膝上。
她闭上眼睛，开始默诵《引仙法》的口诀，同时调整呼吸，意守丹田。最初的几分钟，脑海里依然像一锅煮沸的粥，工作的琐事、女儿的学业、刚才那个奇异的“梦”、对未来的担忧……各种念头你来我往，争先恐后。
但她记着师姐的话：不抗拒，不跟随，不评判。她只是像一个安静的旁观者，看着这些念头升起、停留、然后像天空中的云朵一样自然飘过。她将注意力一次次温柔而坚定地拉回到呼吸上，拉回到口诀的默诵上。
渐渐地，那些纷杂的念头出现的频率慢了下来，强度也减弱了。她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宁静，如同浑浊的水慢慢沉淀，变得清澈。虽然离真正的“心如止水”还差得很远，但仅仅是这片刻的清明，已经让她感到一种由内而外的舒缓与放松。头部因思虑过度而时常感到的紧绷感，似乎在一点点化开。
她知道，这条路很长，很难，充满了各种内在的挑战和外在的干扰。但经历了今晚这场如同神启般的“梦”，她再也没有理由退缩和懈怠。为了那个曾经迷失的“傻妞”，为了女儿期盼的眼神，也为了那个真正想要“重新活一次”的自己，她必须，也一定会，坚持下去。
修行之路，于此夜，才算真正在她脚下，扎实地铺展开来。而未来，等待着她的，将是更多的内在探索、生命感悟以及与道相合的无限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