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篇160 不愧是你
薇丽娅几乎无法分清自己身处何地，被模糊的视野里她看到天光门后倾泻，穿着蓝色制服的人跑向了她……不，没有，那个人没有来找她，对方的脚步声很重，砰砰地砸在木地板上。直到最后一下——膝盖带着整个上半身的重量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吓得薇丽娅恍惚以为那是自己的心脏炸开了。
地板上躺着的人早已经没救了。
身后有什么人在尖叫，是俘虏吗？为什么还有人在哭？卫生员为什么站了起来？伤员怎么样了？为什么卫生员在发抖，为什么——
啪！
在瓦莱亚伯爵磕头如捣蒜的求饶与雪蜜儿的哭叫希莉安娜的尖叫之中，星缇纱用发抖的双腿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她一把抓住瘫软成一滩烂泥的薇丽娅的衣领，抬手一巴掌甩到了薇丽娅的脸上。
她白色的围裙盖住了娅莎娜的脸与大半个身体。
尤金冲进来的时候，这一切已经发生了。浑身发抖的星缇纱揪着半跪在地上的皇帝，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说不出一个音节。这里的侍女仆从早已被薇丽娅驱赶离开，听到这一切混乱的声音，也只敢在外面躲着偷偷往里看。
而希莉安娜，她原本捂着嘴跪倒在一旁。此刻被尤金一把抓住手臂往后拽，下意识叫了一声，可她裙摆下的布鞋正好踩在了地面上的血泊里，整个人狠狠摔在了地上，而后被尤金强行带了出去。
“你……”
星缇纱的声音几乎是从喉管里挤出来的，似乎有谁整掐着她的脖颈。她的眼睛颤抖着，死死盯着薇丽娅那双陷入混乱的金瞳。薇丽娅似乎不认识她了，又或者是被刚才那一巴掌打得回不过神来。星缇纱的手臂几乎完全承担着薇丽娅的体重，在布帛不堪重负的瞬间，星缇纱狠狠把薇丽娅撞到了一旁的墙壁上。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害死了我的同事！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到底还想怎么样？所有的事情你一件没有告诉过我，现在还要害死我的教职工！薇丽娅·希雅·劳罗拉·贝亚斯特！你还做着什么梦啊？你想让人当你的观众为什么要害死我的人！你要我帮你折磨人我做了，你帮我做的事情再怎么多也顶不上一条命吧！你到底在想什么？到现在还在做着沙克德先生对你回心转意的大梦？觉得做这些就能挽回他挽回劳罗拉？你以为是因为他不愿意吗！？是因为你被劳罗拉放弃了！你和他都被劳罗拉放弃了！”
这是星缇纱第一次对着薇丽娅这样不敬，也是薇丽娅第一次对着星缇纱露出这样的表情。
尤金拽出希莉安娜之后顺手关上了门，默默地赶走了所有围观的仆人，而后默默守在外面。
厚重的木门隔音很好，即使是年轻的歌秋罗人的耳朵，也听不太清楚里面的声音。
“你还要等多久才打算告诉我！皇帝！回答我！已经够了吧？”
“什、什么？”
“你以为我不会去找雪伏德先生对账吗……”
星缇纱的声音抖得吓人，尽管知道尤金清场关门但是她仍然压低了声音。
“为什么墨尼克家下手之后劳罗拉几乎没有回应？仅仅是自顾不暇吗？为此连‘执剑人’的威慑都不顾了？他们会这么顾此失彼吗？就算我长着和公爵一样的头发，你背靠劳罗拉，想要娶沙克德当皇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是吗！歌秋罗的皇帝除了法塔克之外，还有谁有必要奉子成婚！？你又不是男的！到现在还在自己哄自己，说是因为我的头发，还去威胁雪伏德先生……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一点！你早就被避难所体系除名了！你能继续当皇帝，只是因为贵族派需要扶持一个不出身于教廷的皇帝，而同时他们恰好仍然对劳罗拉有所忌惮！但是你自己被避难所体系放弃，难道你不知道吗？！现在做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把戴尔恩父子甩给我也好，让我手下的职工旁观你杀人也罢，你想向劳罗拉表忠心，那你当年为什么要——够了！看着我！即使是你娶了墨尼克家的继承人，沙克德先生也仍然在你身边不是吗！可是紧接着你是怎么做的？沉迷酒色，每天酗酒！然后因为根本没有看过我一眼导致你的身体以为刚生下来的孩子死了，让你重新发/情！在贵族派摧枯拉朽的同时又怀上雪蜜儿，然后仍然每天醉生梦死！在雪蜜儿出生的时候发生的仅仅是宫变吗？宫廷里早就没有多少忠诚于新学院派的人了吧！雪芙和沙克德在外面被拖住回不来是因为都城发生了屠杀！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是屠杀！”
星缇纱的眼泪已经淌了满脸，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因为爆发的情绪变得扭曲。是暴怒还是悲伤？分不清楚了。
为什么矿场原本的奴隶对她是那样的反应？因为他们原本根本不在这里工作。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这些事情？因为都城过去的居民大多已经死在那场屠杀里。
在这片通讯并不发达的土地上，其他地方来的人，最多只能告诉星缇纱当初都城发生过暴乱死过很多人，但很多是多少？没人知道。
贵族派的清洗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活口，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封锁所有城门，挨家挨户掏出人来，在大街上砍头，然后堆在板车上拉出城去，让幸存者挖坑，抬尸体，撒石灰，然后连着自以为侥幸活下来了的“幸存者”一起掩埋。
那是一个月的阴雨连绵。
而薇丽娅签署的命令中，正有这一项。
在那之后沙克德和雪芙离开都城返回劳罗拉领地，劳罗拉彻底放弃了薇丽娅。而彼时新上任不久的侯爵早已知晓自己家族所主导的、让所俘虏的皇族作为衍圣公与领地内妇女生育“备份”星缇纱的计划，由薇丽娅所生的星缇纱，也就一同被放弃在了都城里。
侯爵说，既然如此，她的命运就交给神吧。
大概是因为星缇纱终归是最接近预言所描述的那个“星缇纱”，又或者侯爵仍然对什么抱有希望，在上一个冬天，劳罗拉领地还是安排了作为第一个监考员——同时也是考题本身的萝丝，出现在星缇纱的身旁。
而星缇纱刚好在这不久之后就通过沙克德向她展示自己获得了“神的眷顾”，劳罗拉安排的入学考试，她交出了填满的答题卡。
在与其他人对账之后，星缇纱得出了方才对薇丽娅吼出的这些答案，而这，获得了雪伏德的点头。
这就是答案。
星缇纱把口袋里的名单扯出来，狠狠拍在薇丽娅的脸上。她仍然扯着薇丽娅的衣领，尽管布帛已经被撕裂。可她的拳锋狠狠将薇丽娅顶在墙上，靠着墙壁对薇丽娅后背的支撑，后者才没有跪下去。
“这是新的名单，要交给贵族派还是册封随你的便。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现在要带亚莎娜回去了。”
星缇纱松开了手，眼泪从她因为提及亚莎娜而不自觉底下的头垂下的刘海所构成的阴影里落下。
薇丽娅手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干涸，她颤抖着接住那张纸，粉末状的血在尚未干涸的粘稠部分的作用下，在纸上留下暗红色的血迹。
像华夏国人写的毛笔字，写到最后墨迹斑驳。
薇丽娅看着那张纸，裹挟着血液的泪水在上面砸出浅红色的痕迹。纸张哗啦哗啦地响着，薇丽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让人想到沙漠里脱水而死的干尸。
她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捂着肚子站也站不直。她擦着眼泪居高临下地看着星缇纱，金色的眼睛里倒映这星缇纱仍然悲伤而愤怒的脸庞。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你巴不得她死好让你说这些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星缇纱！你不愧是劳罗拉任命的负总责，不愧是最年轻的负总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