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管家与一众奴婢不敢上前,所有不知情的人都为这个女子感到可怜和可惜,他们不明白缘何皇子殿下会这样对待9即将过门的皇子妃,也猜不透这些主子的心思。
风是越发地嗜骨寒冷了,陈玉娆的心就仿佛落入了冰窖一般,冻得没有温度,冻得没有知觉,她垂着眸子望着地面,戚戚然地笑了,从刚开始的无声轻笑到后来的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就掩面哭了,哭得是那样的歇斯底里那样的悲从中来,让一众奴仆皆是看着心疼为她暗暗叹息。
原是陈玉娆美名在外的缘故吧,还有人可怜她,事实上,这一切不都是她自己所造成的么,一切不都是她咎由自取么?

五皇子大婚,还不到申时,皇子府里就已经宾客满堂,陈玉娆在一个时辰以前就已经被战北夙送回了陈府,他站在院子里,听着外厅那显得有些嘈杂的喜乐,听着那有着喧闹的笑声,议论声,任凭来自北方的风吹起他大红的婚服,他张开双臂,望着天空,眼中只有飘落的白雪,他幻想着顾安娘穿着嫁衣的模样,他不久前还曾经与她约定,她的嫁衣上一定一定要绣上她最喜欢的月季花,如今他穿着精致的婚服就要成亲了,可新娘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她,他许她的青梅竹马,许她的一世长安,终究是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地破碎了,碎片狠狠地扎在他的眸子里,他疼得想要哭但是却有人告诉他,他不可以哭,他不可以软弱,只因为他是他们所看好的人,只是因为他是他们所寄予厚望的人,他们将一切的赌注都压在他身上,像一场倾世的赌博。
这场婚礼的主角明明是他却又不是他,他一直在冷眼旁观着却又置身其中,他只想喜宴快点儿结束,他像冲到相府去,去看看顾安娘,他想去守在她的身边,他想陪着她,永永远远地陪着她。
是他让他的安娘伤心了,他只希望他的安娘能够原谅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风雪迎头而来,可战北夙却丝毫也不觉得冷,雪落在他的发间,远远望去却像顷刻之就白了头一般。
而此刻在臣相府的紫薇院里,相府所有的下人都聚集到了这里,不管是前院的还是后院的,都齐齐站在顾安娘的门外,那样多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皆是神色凝重,从清晨开始他们便陆陆续续地聚到了这里来,原因是昨夜下半夜,传来了顾安娘病危的消息,全城的大夫都被请来,却又都摇着头叹息着出去。
顾安娘的寒症,是打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三岁的时候曾经爆发过一次,虽然不似这次这样厉害,却因为人小而陷陷入了病危的局面,索性被当时路过的一位游医出手救治,才让她捡回来了一条小命,游医说过,寒毒自小在她的身体里繁衍生息,根本没有根治之法,唯一可以延长寿命的方法就是,尽量地让她的寒毒不再复发,不能受寒,不能大悲大喜,所以顾安娘每到了冬天几乎是不出房门的,这么多年来倒也不曾有什么大毛病,平时也是笑呵呵的,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昨日听到战北夙成婚的消息,她经历了对于她来说的人生中的大悲,又在冰天雪地里坐了那么长的时间,受了寒,回到府中因着身体虚弱,她的寒症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爆发了,顾青锋当真是极为懊悔的,他怎么会忘了小妹先天不足的事情了呢,想来也是十四年过去了,顾青锋不记得也很正常,原以为她只是比一般人怕冷一些而已,莫说他忘了,就连顾安这个做父亲的也淡忘了顾安娘曾经一度濒临死亡的事情,毕竟那段日子,是他与他的父亲皆不想忆起的,他们整日衣不解带地照顾病危的顾安娘,夫人终日以泪洗面,好不容易盼来的女儿就要离二人而去,那段日子他们活在顾安娘面临夭折的恐慌里,分不清白天黑夜,感受不到饥饿和寒冷,他们看着小小的她一个人与死神殊死搏斗而束手无策无能为力,那种无助和绝望让他们几乎忘记自己还活着,夫人不断地自责,整日整日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祈求着天上的神灵能够怜悯她的孩子。
人都是一种喜欢避重就轻的动物,越不想想起来的事情就会将其遗落在角落里,那个冬天实在是相府最阴郁的一个冬天了,众人走路都不敢大声,做什么也都是轻手轻脚的,对顾安和顾夫人来说,安娘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她是那样的可爱,那样的活泼,像个小精灵似的,总能让人开怀,是他们的宝贝,是心尖儿上疼爱的人。
她三岁那年幸得游医的医治才得以活命,到底是顾安娘运气好,也是她的造化,可是如今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的事情,到哪儿去找到那位游医啊,此去经年,容颜随着时光而变,想找一个不知道姓名记不清容貌的人,与大海捞针又有何区别,天下那么大,能找得到么,莫说如何找人了,就连那游医是否还活着都是个问题。
那游医行踪飘忽不定,四海为家,想来原本顾安娘十四年前就该离开他们的,她这十四年的生命,终究是向上天偷来的,如今怕是上天不想让她再活着了,所以要将她的生命收回去。
顾安站在窗前,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那个被战北夙喻为玉面臣相的顾安,如今哪里还有战北夙一年多前见到他时的那般青衫玉面的风采,此刻他的眼中弥漫着的尽是无奈和憔悴,刺鼻浓郁的药味弥散在整间房间里,充斥在鼻尖,几欲让人窒息,窗外的雪还在肆意妄为地下着,像是上天刻意为之,纷纷扬扬的从天际坠落下来,覆盖在一层又一层的旧雪上面,将行人的脚印一点一点的覆盖,顾夫人在一旁哭红了眼睛,顾安娘从昨日下午一直昏迷着直到现在也没有醒过来,大夫说她若再这样一直高烧下去,说不定会将自己烧成傻子,甚至是搭上自己的性命。
安娘她怎么那么傻啊。
顾安心中的无奈和难过几乎快要将他的灵魂给吞没了,床上躺着的那个是自己的女儿啊,她是他的骨血,他疼爱了这个孩子这么多年,她昨日在南边儿书房见她的时候她还好好儿的,怎的今日就这样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他从前总是恼她不像个大家闺秀,整日的调皮捣蛋异想天开的,让他担心也烦心,可是现在他倒希望她可以醒过来,无论她怎样调皮都可以,甚至是将南书房里他珍藏了一辈子的书籍都烧掉也可以,她这个丫头啊,被他责罚抄书的时候,不是最喜欢嚷嚷着要烧他的书房了么,怎的如今却是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了。
他顾安一辈子纵横官场,却单单是拿这个无法无天的丫头没有办法,他疼她,他夫人疼她,他的两个儿子也疼她,架不住整个相府的人都喜爱她,安娘,安娘,父亲母亲真的很爱你,你别让父亲和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好不好,安娘,爹爹求求你,安娘,你是最懂事最孝顺的孩子了,别让你父亲和母亲承受丧女之痛,安娘。
除了天地,无人知晓,这个权倾朝野的顾臣相此刻却在心里无声地祈求着,祈求着上天的眷顾,祈求他的女儿一世长安。
他就该在战北夙见到顾安娘的那一刻,就阻止他们的,可是他终究是晚了,想阻止也无法阻止了,话是这样说的,可是顾安不知道,有些事情真的是想阻止就可以阻止的么?
难道他不懂,情不知何时起,一往而情深的道理么?他与顾夫人又何尝不是与战北夙和顾安娘一样的一见倾心呢,该来的终究会来,终究是无法阻挡的,天意如此,没有人可以力挽狂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