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曾照彩云归(二)

霍不疑入赘不久,就以南越侵扰益州边界为由,为利兵事,上疏文帝请求重新定郡治为永昌,文帝允之。

于是现在程咏也不用跑两个地方给妹妹送信,而且,他来的也算是时候。

霍不疑刚领兵从贲古县平叛回来,因为事涉当地土族,所以他还捎带上了秀柏,这位西南一带名望最盛,也是势力最大的大土司。

有了秀柏居中调和,这次叛乱平息得又快又顺利,回来的时候又正好碰上了少商生辰,于是秀柏邀请霍不疑同往山寨赴生辰筵。

霍不疑欣然应允。

如英这些年只要在永昌,一定不会错过妹妹的生辰,他就算现在回去了,面对的也是一座空荡荡的府邸。

秀柏知道少商自三岁后就再没有庆贺过生辰,所以成婚后他每年都要大张旗鼓地热闹一回,几乎快成了第二个火把节。

火把节是他们族人的大节日,山寨前的篝火要燃上七天七夜,族人们欢歌笑舞,感谢天赐万物,地养生灵,祝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而少商的生辰,秀柏也是怀着同样虔诚的心来感谢天地,感谢它孕育了少商这个美丽的生灵,还让命运安排了他们的相遇,相知和相爱;

他也感谢少商,感谢她愿意成为自己的妻子,感谢她多年在这片土地上的付出,感谢她为自己生养了三儿一女,还将他们健康抚养长大;

他也诚心的祈求上苍,愿妻子这一辈子喜乐平安,万事顺遂,人生再无泥泞污淖,荆棘暗刺,而是所行皆坦途,入目皆繁花。

霍不疑虽在西南日久,可还是有些听不懂西南土语,可就算不大懂,他也能听出秀柏歌声中的真挚情谊。

而自幼在永昌长大的如英更是泪盈于睫,她感叹道:“少商的运气终于好起来来了!”

霍不疑拿出帕子给如英拭泪,笑着安慰道:“自她遇见你,她的运气就已经好起来了!”

“不,”如英抬头,认真地反驳道,“自助者天助之,她的好运气是她自己挣出来的!”

她只是把妹妹从程家带了出来,后来的路,都是妹妹自己一个人走出来的,就算脚底长满血泡,她也坚定执着地继续前行。

一曲歌毕,秀柏向少商祝酒。

他将酒卮高举过头顶,弯腰请少商接过,少商含泪带笑地弯腰接过,然后在明朗月色中,她高兴地一饮而尽。

接着是阿泰、阿通、阿利和阿贞,几个孩子也高举着酒卮向母亲敬酒,祝愿母亲身体康健,寿如椿松;

再是霍曦和霍昭和对姊弟,也祝姨母朱颜常在,岁岁逢春;

还有族人们,排列成行地向少商祝酒贺寿,未婚的少男少女挽着手在火堆旁跳起了庆祝的舞蹈,还有年龄尚幼的稚童,他们给少商送上了萱草编织的花环。

“学堂的夫子说,赐我衣食,为我计深远者,父母也。您挖渠开荒,改造水车农具,织机纺锤,让我们吃饱穿暖,还修建学堂,让我们上学,教我们各种本领!”

“女傅告诉我们,萱草是代表母亲的花,”一个女童高高将花环举起,脸上满是孺慕之情,“在我们心里,夫人就是我们的阿母,所以我们用萱草编了花环送给您!”

程咏被梁邱起带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程咏不禁问道:“少商在土族如此得人心吗?”

梁邱起不答反问:“程大人觉得来时的山路如何?”

程咏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如实答道:“很宽,很平坦,也不像寻常山路那般绕。”

“这条路是后来新修的。”梁邱起道,“原来的路是从林中趟出来的,崎岖不平,行至附近县城至少得三日半,而且时常有野兽出没伤人,不少土民因此丧命。”

“土司夫人嫁过来不就,就有意重修一条出山的路,族人那时都不看好她,还暗地里笑话她不自量力,等吃了亏就知道这座山林有多可怖了。”

梁邱起常被霍不疑派来探望少商,他是看着这条路修起来的,此刻说起来感触颇深:“土司夫人盯着这些质疑和嘲笑,没骑马,没驾车,而是用大多数土民常用的方式——步行,从山寨里徒步走至附近的伶县和棟县,大概走了三四回,她又花了一年时间勘察周边地形,绘制路图,之后变卖嫁妆,招募人手,购置沙土,开山凿岩······”

“四年功成之后,道路宽阔平坦,沿途还设有岗哨,自那以后甚少有族人丧命于兽口,步行至附近亭乡,也只需大半日即可抵达!”

梁邱起又喟叹一声:“土司夫人不仅善于筹谋,而且事必躬亲,每日都要沿路巡视进度,怀有身孕时也不例外!”

说罢,他指向跟在少商身边一个六七岁的男童,小男孩生得眉目秀丽,颇肖其母,“那是土司夫人的次子,就生在某次巡视的路上,一间粗陋的草棚里,因为希望山路尽快通达,所以土司夫人为儿子取名为‘通’。”

“路修好了,土司夫人又建了货栈,设了集市,外面的东西进得来,山里的东西出得去,土民们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过,自然心生归附,众皆臣服!”

毫不夸张的说,如今秀柏在西南的名望,有一半是少商之功。

程咏听得鼻头发酸,不住地侧头抹泪。

这些年幼妹与家中通信并不多,不过每年父母寿辰并新岁时随礼奉上一张贺简,除问候家人安好,最多附上一两句近况,或是一切都好,或是平安生下孩儿,寥寥笔墨,再无其他。

而姌姌,除了礼物,再无其他,偶有只言片语,也是霍州牧代笔。

梁邱起将程咏引至如英与少商身前,兄妹三人初见时,彼此都还年少,如今再见,俱是青春不复。

程咏已经蓄起了胡须,仕宦多年,他身上也多了威严气派;少商与秀柏在族中平起平坐,内掌族权,外交郡县,少年时的稚气荏弱早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坚毅果断,镇定从容。

而如英么?明明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可脸上还残存着些许少年情态,好像这些年时光匆匆,世事纷扰都刻意绕过了她。

事实上,这些年除了没能将某人成功踹掉,如英几乎没遇过什么烦心事。

兄妹三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少商出嫁,这中间过了多少年呢,十一年还是十二年,如英算起来都有些恍惚了。

她大概猜到程咏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唇边笑意一下就隐去五分,冲着少商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说话,转而斜睨了霍不疑一眼。

霍不疑轻咳一声,立刻发挥贤内助的作用,拱手道:“兄长远道而来,一路风尘,甚是辛苦,不如先入内稍事歇息!”

如英也道:“是啊,少商和妹婿还要给其他部族的土司和永昌郡的官吏们敬酒,现在怕是不方便与兄长促膝长谈!”

“而且,”她微露哂色,“今天是少商生辰,兄长还是发发慈心,叫她过得舒心痛快些,有什么事情,等明日送完客再说,如何?”

程咏一向招架不住如英的犀利言辞,只能讷讷点头,随着霍不疑入内暂作休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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