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曾照彩云归(三)
篝火不熄,歌舞不止,这样的热闹直到天明才渐渐散去。
除了有几个要事在身,不得不走的宾客,大多数人都在山寨留宿,待次日晨光破晓,林雾尽散,众人才陆陆续续离开山寨。
少商作为主人,送客这种事情自然亲力亲为,而如英么,她不大想见程咏,就将人推给霍不疑,自己拥被贪眠。
所以,此时坐在程咏对面的只有两个妹婿和他的外甥们。
除了在山寨住了三年多的程少宫,秀柏对程家人根本不熟,只是知道他们对妻子十分不好,不见还好,一见面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笑脸迎人他做不到,出口埋怨好像又太无礼了些,沉默的尴尬又让人觉得窒息,于是秀柏只能向邻座的姊婿投去求救的目光。
其实不光秀柏,程咏也颇觉尴尬。
两个姊婿,他一个不太熟,一个根本不熟。
外甥和外甥女自出生后,他也没有见过,大概因为生母是亲姊妹,几个孩子在容貌上或多或少有几分相似,混坐在一起,年岁相差也不大,他都不大能分清楚谁是谁家的。
霍不疑也不想和程咏说话,如果没有这个不速之客,此时他应该还在和如英“对诉离情”,看对方的眼神已经转向了孩子,他便招手叫几个孩子来拜见大舅父。
年岁最长的是少商的长子阿泰,已经十岁了,生得有些像如英,是个仪容秀美的小少年;
其次是少商的次子阿通,今年七岁,因为出生时受了一番波折,少商心中有愧,就格外娇惯了些,小男孩有些腼腆;
再就是霍曦与霍昭,姊弟两人是龙凤胎,今年六岁。
两个孩子都生得像母亲,尤其是霍曦,和如英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脾气也像,常被崔祈感叹是“第二个小阿兕”,而霍昭性子更像霍不疑,常帮着父母看着姊姊,不许她贪玩胡闹。
最后就是阿利和阿贞,是少商的孩子,也是龙凤胎,今年才三岁多一点,粉雕玉琢,乖觉可喜,被傅母抱在怀里与舅父见礼。
霍曦格外敏锐,见这个陌生的舅父对她和小外妹看个不停,虽然没有恶意,可她就是不喜欢被人盯着看,于是扬起翠鸟般秀丽精致的眉毛,用小女孩撒娇的语气说道:“阿父,我要阿母!”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她一说,阿贞也咬着手指看向秀柏,带着一点哭腔道:“要阿母,我也要阿母!”
少商对孩儿们十分看重,平日做事,都尽可能将孩子带在身边,尤其是小女儿,或许是弥补曾经的自己,少商成天抱着女儿不离手,近三年更是少出山寨。
小女儿阿贞也格外黏母亲,一会不见就要去找,找不见就要哭,此刻她明亮的大眼睛里已经蓄起了泪花,仿佛下一刻就要嚎啕大哭,霍曦已经做好了捂耳朵的准备。
秀柏最受不了女儿的眼泪,抱起来哄了两下,就让傅母赶紧抱着去找少商。
霍曦也适时地向长辈行礼,然后告退出去。
抱着阿贞的傅母还想让婢女去问一问自家夫人在哪里,霍曦却道:“这还用去问?姨母一定是和我阿母在一起啦!”
估计在商量怎么打发这个突然出现的“舅父”。
而她阿母,此时应该还躺在床榻上没起来——阿父远行归家的前几日,阿母总要赖到午后才起来,她都习惯了。
霍曦猜得一点都没错,如英懒洋洋地躺在榻上,和少商正商量着要不要回都城,见两个孩子来了,忙把锦被往上提了提,遮住脖子以下的位置。
霍曦还小,不懂如英为什么拉被子,还以为是天冷的缘故。
她目光不善地打量母亲身边的近侍:“十月末了,天也冷了,阿母爱贪凉,你们就该更加细心照顾,若是叫阿母冻着了,等我回家告诉大父,叫大父打你们手板!”
婢女们都乖觉地低下头去,不敢让小女公子看到她们翘起的嘴角。
如英面颊微红,伸手捏了捏女儿的鼻子:“是不是你阿父回来了,你胆子也肥了,都敢教训起我身边的人了!”
霍曦皱起眉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大父和阿父都说了,和阿母出门,要好好照顾阿母,阿母要是生病了,就得喝苦苦的药,喝完药胃口就不好,阿母又该不吃饭了,不吃饭身体就不会好,不会好就要继续吃药······”
少商听得外甥女这番话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阿愚这说话的口气真像阿姊!”
阿愚是霍曦的乳名,是如英取的,她自己尝到了敏慧思虑太过的苦楚,就希望孩子能愚笨些,每日不要想太多,高高兴兴地过好每一天就行了。
“像我也好!”如英在女儿额头上弹了一下,“至少讨人喜欢!”
霍曦刮了刮自己的脸,“阿母不知羞,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阿贞也有样学样,学着姊姊刮了刮自己的脸,摇头晃脑道:“不知羞,不知羞!”
姊妹两个看阿贞这学舌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霍曦却不高兴了,从少商怀里接过阿贞,瞪眼道:“不许笑阿贞,她还小呢!”
阿贞也很喜欢霍曦,不住地拿脸去蹭这个姊姊,嘴里还学道:“阿贞还小呢,小呢······”
霍曦虽然性子独,可还是很喜欢妹妹的,一边蹭回去,一边笑道:“就是就是!”
少商看见两个孩子这样,脸上笑意愈发深浓,曾几何时,阿姊也是这样护着她,“阿贞和我一样,都有一个好姊姊!”
“我是个好姊姊吗?”如英让少商摊开手,摸她修剪的光滑平整的指甲、手指上生出来的胼胝,还有虎口和掌心处因常年做木工生出的茧子,“其实我偶尔也会问我自己,这样教你是不是教错了?永昌是个好地方,可离都城实在太远了!”
永昌是她长大的地方,却不是少商长大的地方,她孤身远嫁,离家万里,总有些不为人知的心酸之处,恐怕偶尔也会北望都城,想念家中父母兄长吧!
少商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绝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贵妇人的手,却是一双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手,“远又如何,心安处才是故乡!”
只是人活世上,总有些要背负的枷锁。
少商想了想,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三年前大母过世,我以产育为由,没有回去奔丧,想来家中对此定有微词,如果这回再拒绝回家探望阿母,恐怕我就得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了!”
如英闭眼叹息道:“正好,陛下下令召你姊婿携家眷回都城述职,咱们一起做个伴吧!”
少商眉头微皱,问道:“姊婿往常不都是新岁过后,才往都城述职的吗?今年如何这么早,还让携带家眷?”
她阿姊自送宣太后遗物归乡后,也已有十余年不曾踏入都城半步了。
如英“嗯”了一声,淡淡道:“大约是陛下想见见两个孩子吧!”





